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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什么,前一夜我已经向你讲过了,但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那就是村民们所没有见到的一幕场景。当时他们都着急地逃命,根本无暇顾及天空中的变故,而那一幕又发生得太快,连我都差点把它当成错觉。”
丁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事隔十六年,当时的奇景仍然令他难以忘怀:“在那团火球悬停在三陇村上空之前,在极短的一刹那间,它起了一点不可思议的变化。”
“就在火球即将落到三陇村地界前的一瞬间,它突然间停止下坠,那些燃烧的血红色火焰仿佛是在突然间散尽,从其中显现出了深绿色的带着翅膀的人形!不过那人形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刹那,随即加快速度,向着地表猛撞下来。这一幕极其短暂,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忙于逃命的村里人都没有留意到,只有我和镖师们看到了。”
安弃瞠目结舌,但看丁风的神情,并不像是在编造。“可是镖师们都死了,”他说,“所以知道那一个变化的,只剩你一个人了。”
丁风长叹一声:“所以这番话我根本没法向旁人说,任何人听了都会当我是个疯子。但那绝对不是错觉,因为镖师们也都发出了同样的惊叹。不过我的反应比他们快,当火球改变方向时,我已经凭直觉感到危险逼近,并且立即缩回地坑,把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刚刚藏好,就感到地面一阵剧烈震动,落下来的灼热的泥土差点把我活埋了。”
他伸出右手,卷起袖子,安弃看到上臂处有一大片皮肤颜色暗红,显然是陈旧的烫伤,不由身上一寒。
“后来呢?”他已经完全抛掉了先前的怀疑,“后来你是怎么捡到……捡到我的?”
丁风脸上再次现出那种迷惘的神色:“这件事就只有我一个人经历了,但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可是……可是你存在,你活生生地存在,又证明那并不是一个梦,也并不是我发疯的狂想。”
“我试探着走了出去。爆炸已经止息,暂时没有新的危险发生。但是我算计好了想要打劫的镖队也被彻彻底底地毁掉了,所有的红货都烧成了灰烬,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能够留下来。我的眼里只见到遍地的焦尸——那可不怎么好看。但就在我失望莫名时,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道眩目的绿光。我一下子想到了,镖局的货物虽然没有了,但那从天而降的孛星里,难道还隐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我一下子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绿色人形,心里想着,甭管值钱不值钱,不过去看上一眼的话,今后大概一辈子都会后悔。于是我走上前去,就见到了你。当时的你还是个小小的婴儿,身上的绿光还没有散去。”
昔日的大盗带着一脸近乎恍惚的神情,再次陷入了旁若无人的回忆中。那些记忆将他缠绕了一十六年,非但没有渐渐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像是一个反反复复不断重现的噩梦。这样的噩梦,也许只有倾吐出来,才能稍微纾解一下心头的积郁。
安弃紧皱着眉头,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他生性奸猾多疑,原本很难被人打动,但丁风刚才说话的神情语气,任何人听了都不能不信他的诚实。当然另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丁风虽然没有刻意骗人,但的他所见所闻者,都只是发疯后的幻想。
可是还有官府的追兵和登云会的凶徒,不可能他们都发疯了吧?想到这一点,安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他真希望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怪诞的梦,梦醒之后,自己还躺在虎头崖,肚子饿得咕噜直叫,准备回家去吃饭。
这不是梦。他掀开被子,忧郁地想着,在他的眼前,丁风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神态,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包含着一些掩饰不去的悲哀。安弃定了定神:“你看到了那个婴儿,然后呢?”
“然后突然间绿光高炽,我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丁风淡淡地说,“等到能视物时,绿光已经完全消散,你的浑身上下也没有其他异状了。我身边只剩下遍地的死尸和空气中弥漫的焦臭气息,还有手中抱着的婴儿,那就是你了。”
“但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那些村民?”安弃问。
丁风摸摸他的脑袋:“老子这辈子抢过人、杀过人,唯独没有养过人。何况那时候我已经魂不守舍,脑子里一片混乱,把一个初生婴儿带在身边,只怕过不了两天你就得没命了。我正在为难,碰巧三陇村的村民过来瞧热闹,我灵机一动,把你交给了他们。”
“你倒真是好心,”安弃哼了一声,“还编出什么‘神赐之子’的鬼话去蒙他们……”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想起了一个问题。整段故事丁风讲得倒是一气呵成不露破绽,但有一个关键的因素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抱走交给村民们抚养?十六年后又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不过是个偶然碰上这桩事的路人,本身还是个不那么善良的江湖大盗,对自己完全不必负任何责任。
丁风摇摇头:“别问我。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驱使着我,命令我让你活下去。”
安弃注意看着丁风的表情。他在说这段话时表情很不自然,以安弃说谎话如喝水的丰富经验,完全可以判断出丁风隐瞒了点什么没说。但他也不能强逼着对方说,何况方才丁风所说已经足够令自己震惊了。他终于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自己的身世。小木匠安弃,现年十六岁,三陇村人见人恨的公害,不学无术,贪财奸猾,偷鸡摸狗,欺软怕硬,村中人见之皆绕道而行,连老爹老木匠都对自己冷冰冰的不爱搭理。此人在山村中长了十六年,从来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特殊之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木匠技艺倒是不错,但从来没有专心干过活,打架专揍比自己年纪小的,读书学两个字倒能忘掉三个。
“你不会认错人了吧?”他终于忍不住说,“兴许村里人抱走了那个孩子后,偷偷掉包了。”
丁风摇摇头,将他肩头的衣服拉下,伸手一指:“这个印记,你总见到过吧。”
安弃知道,丁风指的是他肩头那个奇怪的黑色胎记,看上去很像是一片云彩。所谓胎记,是人生下来就带在皮肤上的颜色沉淀,没办法用后天的纹身、烙印之类的方法来作伪。安弃下意识地摸摸肩头:“这么说你没有认错人了,那真的是我。”
“不只是胎记那么简单,”丁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枚指环,是登云会的标志,上面刻有他们的徽记,你看看。”
安弃颤抖着接过指环,那上面的云纹徽记是如此醒目,让他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啪嗒一声,指环落在了地上。这绝不会是巧合,他想,那个图案的确和自己肩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可这究竟能说明什么?
他心里一团乱麻,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如孛星般从天而降的火球,灾难现场的绿光,肩膀上的纹身,登云会的徽记,官府的追捕和魔教的追杀,还有……那个不断缠绕自己的怪梦。
这一切到底说明了什么?
他心里有无数的问题,但同时也清楚,很多问题丁风也无法解答——这不过是个偶然出现、却被莫名卷入的倒霉蛋而已。丁风的心里,也许比自己更渴望知道真相。说到底,自己和丁风,不过是一个小糊涂蛋和一个大糊涂蛋的区别。
正在想着,丁风突然咳嗽起来。安弃惊慌地发现丁风的脸上略微闪过一丝黑气。丁风捂住嘴,慢慢止住了咳嗽,指缝间一点点渗出了紫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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