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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到本地任职时,便听说有些流氓无赖在此地出没,扰得商旅过往行人不得安生。正要想法震慑震慑,万没料到这厮们胆大包天,竟敢公然行抢劫之事!若不狠加整治,日后谁还敢从清水镇上行走?”砚柏说着,十分义愤,“此事我已经报了郡守,其余贼子,必会加紧缉拿!管保一个也不让他走脱!”
方犁和伍全听了,自然都恭恭敬敬拍了一顿马屁。彼此客气了几句,砚柏便站起身来,要去隔壁客栈看看,方犁等人也陪着去了。就见客栈房舍熏得处处焦黑,情状十分凄凉,前面空地上却有一群人正在忙碌,原来是陆大郎带着些人和泥搬瓦,整理茅草,要重新修整房舍。
方犁看场地上帮忙的人不少,以为都是他请的雇工,细问砚柏,才知道这些都是那几个贼人乡邻,因为知情不举,要被砚柏问个连坐之罪。这几人纷纷托里正宗亲来求情,宁愿各家出钱出人,帮几家遭灾的整修房舍,好过受官府发落。砚柏便答应了。如此稍作变通,那些乡邻免去刑罚,陆大郎等人的房屋修理费也有了着落,都对亭长大人感激不尽。方犁伍全听了,也真心实意地对亭长添了一重感佩。
商队又休整了两日,看看贺言春和受伤伙计日渐康复,该修的车辆也都修得差不多,伍全便和方犁商量,打算近日上路。临走前,方犁让胡安去客栈陆大郎处算还房钱,见他无辜遭灾,便另外馈赠了一笔钱。
陆大郎自是感激,奉承了许多好话,又再三许诺,说商队若经过此地,只管到他客栈来落脚,房费饭钱可打八折。听说贺言春要跟商队走,也满口子答应了。
方犁因想着那位刘四郎带人帮忙追贼,又借了房子给商队歇脚,这份恩情不可不报。因不知他住什么地方,遂叫首饰铺伙计去请了刘四出来。去了半晌,就见刘四蓬着头,穿件旧蓝布衫,摇摇摆摆地走来,带方犁几个进了左近一家茶馆。茶馆里本有几个人坐着,看刘四进屋,都过来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
几人坐定后,方犁说明来意,又郑重道谢,伍全奉上礼物和几百钱,刘四稍加推辞便欣然笑纳。
“我前番帮你们,却不是为钱为物,”刘四把钱物都交与伙计拿着,正色道:“我虽是个泼皮,却最喜欢结交有胆量有作为的英雄,方小郎,你两个虽然年少,遇事却临危不惧,比那些沽名钓誉的豪侠不知强多少!你如不弃,刘四有心与你交个朋友。你若是怕与我相交低了身份,那这钱财你便带回去,咱们一拍两散,各自走路!下回见面谁也不认得谁,如何?”
方犁听了,爽快地一拱手,笑道:“四哥果然是条好汉,端的是位义侠!既如此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方犁从此便认下你这位兄长了!”
时人颇为崇尚侠义之风,刘四受了他这几句奉承,心情也十分畅快,道:“好!我喜欢的便是兄弟这等爽快人!日后你再打此处过,只管来找哥哥,别处管不着,只这镇上,我保那泼皮们再不敢来侵扰你们!”
方犁十分感激,也道:“那我先谢过四哥了。你若有机会去长安,也只管来找我,方犁虽是个行脚商人,一杯水酒还是置办得起的。”
两人以茶代酒,推心置腹说了些体已话儿。闲聊之中,方犁便问刘四在镇上作何营生,刘四也不拿他当外人,把自家经历都告诉了他。原来他并不是本地人,到清水镇不过两三年时间,便降伏了街上一帮泼皮闲汉,现开着一家堵坊,寻些闲钱便放高利贷,去年才又接下街边那家首饰铺,生意尚算红火。
“那镇上另有十几个泼皮,见我挣下几个钱,又是个外来的,日常便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总是过来滋事。我本等懒得理他们,谁晓得他们这一回竟在我地盘上动手抢劫!兄弟,我实告诉你罢!我去抓贼,也不光为这厮们抢了你货物,我恼他们放火烧了客栈,还险些烧着我铺子,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厮们,除非自此再不回镇上,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方犁暗自心惊,原来这事竟还牵涉着两帮泼皮火拼,天幸他们自己闹起来了,若两股势力合成一股,自己定要折在这里了。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哥哥不必自谦,无论如何,你这回帮了我大忙。兄弟别的话不多讲,他日我家伍叔带着商队再打这条路上走,全仗你提携!”
刘四满口应了,几人又闲聊片刻,刘四唤小二端上些茶点吃了,抹抹嘴,径直告辞,说:“我知道你们忙,也不留你吃饭,几时要走,只管让伙计捎个信来,那时哥哥给你饯行。”
说着去了。方犁伍全便也慢慢走回去。方犁一路沉默,思索未定,伍全觑着他神色,小心道:“这位刘四郎,三郎看着如何?”
方犁想了想,道:“我们日后打这条路上走,少不得要在此处歇脚。这刘四哥既然有心结交,不可不奉承着他,也好保个上下平安。”
伍全原本怕方犁年轻心热,被刘四几句话打动,真与那泼皮做个生死之交,听他这样说,可知这些场面应酬的话他还分得清,便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我知道。我看这刘四哥粗豪直爽,想必言而有信。有他照看,商队以后也省些心。”
方犁沉思片刻,又道:“下趟从长安回家时,提前备份钱财送他。也别深交。你刚才也听他说过,他是外地来此的。我猜他多半是在家乡犯了什么事,逃来这里的。那欺生宰客之事,只怕他也有份。”
伍全听了不由心惊,忙道:“我一个跑惯江湖的,一时竟没想到这上头来。幸而三郎心细!”
“我也只是胡乱猜测,不过我们出门在外,多留点心总没错。这回是咱们走运,碰上一位有为的亭长,又遇着泼皮们不和,这才保住财物,下次可真就说不准了。”方犁说着,又道:“什么时候能动身?前些日子我们损了几匹马,得尽快补齐才好。”
伍全早几天便派人打听这事了,然而买马一事颇多门道,常有人把劣马染了毛色充作良马,若不仔细分辩,轻易就吃个亏。商队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因而直到如今,马匹也还未买回来。两人一路商量这事,方犁忽然想起贺言春,道:“你去问问贺小郎,他以前放过羊,保不准会相马呢?”
伍全刚还对他家三郎十分崇敬,此时听了这话,又不由心里腹诽,放羊的怎会懂相马?三郎敢是急糊涂了。回去后想了又想,终究还是犹豫着去问了问贺言春,谁想贺言春竟一口应了。
“我在家时,邻家有位老伯,曾在马场里养过马。怎么看牙口、摸筋骨,他也曾与我说过一二。”贺言春道:“伍爷若不嫌弃,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去看看,商队若有专事养马的哥哥们,也可一起去出出主意,大家核计,总不致于上当受骗罢。”
伍全半信半疑,只怕他是吹牛。第二日叫上贺言春和六儿几人,出去了一天,回来时喜滋滋地牵了几匹马。交与六儿牵去马厩里后,便来和方犁说:“三郎,你怎的恁好眼力!那贺小郎果然懂相马,亏得他跟去马市里,不然,险些遭人坑了!有个老不死的,把匹劣马刷了药粉,以次充好。满市里人都看不出来,贺小郎围着那头牲口看了几遍,一下就瞧出不对来了!”
方犁听了也高兴,道:“他既懂马,日后便叫他专管照看马匹罢。”
伍全应了,自去忙碌。方犁因担心路上又出哄抢之事,让胡安和柱儿备些刀棍弓箭放在车上,以备不时之需。等事事准备停当,过了两天,方家商队挑个晴好天气,便要上路。胡安又想着路上这等不顺,只怕是老天爷降罪,头一天便让商队上下斋沐过了,大清早起来,一众人恭恭敬敬拜过了路神河神,方才出发。
刘四得了消息,虽未亲自过来,却让他家两个伙计挑了担熟食熟肉送来,方犁让伍全厚厚地封了赏钱,打发人走了,又将熟食熟肉散挑了一块,先扔给路边野狗吃,见狗吃了没事,这才散给众伙计,留着路上吃。伍全见他这般谨慎细致,心里越发佩服。
他从前常听胡安夸口,说他家三郎如何聪颖,心里并不大信,以为不过是下人们的恭维话。一个生在深宅大院、长于妇人之手的少爷,随他如何能干,又能到哪里去?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失误了。少东家年纪小小,行事便有胆有识有心计,竟比他这常跑江湖的人都强。如今他跟着这等人做事,自然更有盼头。
从此之后,伍全待方犁愈加恭谨,打理商队事务,从不敢不尽心竭力了。
第十章樊城春
贺言春自此便跟着商队往长安去。头两天还没什么,到第三晚上,他因为饭量大,把众人都惊着了。
自记事以来,贺言春便不记得自己何时痛痛快快吃过一顿饱饭。跟着商队的头两天,他担心吃多了遭人厌烦,每日只吃个半饱便放了碗筷。后来见桌上有那吃不完的饭菜,都被伙计们倒了,不由万分心疼,恨不能夺过来自己再吃一回。
到第三天晚上,等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上桌。看饭菜剩得还多,便甩开膀子尽力吃了一回。比他脸还大的一个陶钵,把饭拍得实实的,他吃完一钵后,还能再添一钵。桌上剩菜剩汤,涓滴不留,全倒在饭里拌着吃了。六儿顺子等人坐在一旁,眼见他风卷残云般把饭菜一扫而空,都瞧得目瞪口呆。
阿福打趣道:“贺小郎,我瞧你个子小小的,怎么如此能吃!你那肚子莫非是个磨洞眼,吃的东西赶情都漏下去了?”
贺言春便十分惶恐不安,捧着碗低了头。墩儿心细,见他一脸不自在,忙瞧了阿福一眼,道:“你休听他们胡说,只管吃饱!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咱家三郎又不是那等吝啬人,从不在这上头嫌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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