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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文萝有些不解地看着秦月禅,秦月禅却不看她,只是盯着她手中的帕子,好一会才硬挤出个笑容来说道:“三妹妹的手绢好精致,能不能让我瞧一眼。”
“就是条普通的帕子罢了,居然还能入了嫂子的眼。”白文萝笑了笑,拎起那帕子甩了甩才慢悠悠地递给秦月禅。
“我就是瞧着这上头的绣活挺精致的,三妹妹真是好手艺。”秦月禅接过那帕子,才看一眼,面上的笑容又勉强了几分。
“嫂子可是赞错了,这条帕子不是我绣的呢。”白文萝偏了偏头,抿嘴一笑。
“那这是……”秦月禅抬起眼,询问地看着白文萝,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因为之前家里多是卖些零碎绣品,有时也会收一些附近绣娘的绣品一块儿卖。所以临进府的时候,就把瞧着好的都挑了出来。说起这条帕子,我之前一直放在箱底,原都忘了。巧是那天来嫂子这,见着嫂子画的那支迎春花后,才想起来我那还有一条绣着迎春花的帕子。嫂子还别说,我昨儿翻出这条帕子的时候,瞅着总觉得那上头的花儿跟嫂子那天画的画儿挺像的。要不是这帕子是我外头拿进来的,还真会疑这是嫂子绣的呢。”
“三妹妹真爱说笑,不过是一样的花儿罢了,还一个是绣的一个是画的,哪就瞧得出像来。”秦月禅心中一凛,终于又笑了起来,面色慢慢恢复了正常,说着就把那帕子给白文萝递了回去。
正巧这会沉香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瞅就是一脸的怒容,只是进了屋后才勉强扯出几分笑来对白文萝说道:“姑娘要回去了吗?”
“嗯,也打扰了这么久,我改天再来看嫂子。”白文萝看了沉香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对秦月禅说道。
“好,好……”秦月禅笑着点了点头,特意看了沉香一眼,只见沉香这会已经低下头,垂着眼,面上淡淡的。她便若无其事地移回眼光,然后就叫双燕送了她们出去。
双燕再进屋后,就见秦月禅已回了房,正坐在那张长案前,面沉如水。屋里屋外都没丫鬟候着,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
“奶奶。”双燕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小心叫了一声。秦月禅只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沉香她没收那支簪子。”双燕看着秦月禅又小心道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没我吩咐都别进来。”秦月禅点了点头,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厌厌的情绪。
“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双燕终于发现秦月禅有些不对劲,便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你出去吧,去看看喜姐儿,她若醒了你就哄她玩一会。我想好好静一静。”秦月禅摇了摇头,说着就摆了摆手。
双燕只得应声退了出去。
秋日的下午,柔和的阳光漫过朱门高墙,越过飞檐碧瓦,从那糊了银红纱幔的窗棂穿了进去,无精打采地洒进屋里,昏暗暗地照在那张摆放了文房四宝,整理得干净整齐,隐隐反射着幽光的花梨木长案上。香炉里焚着旃檀香,却也盖不住空气里清冷的味道。
秦月禅看了看自己那双从不曾沾过阳春水,保养得如玉葱一般的手,在这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反比平日更显得细嫩润白。这双手会写诗,会描画,会弹琴,会女红,亦会焚香沏茶……
她还这么年轻,却守着那么样的一个人,在这高墙大院内,等着日复一日的苍老下去。这般富足的日子,却没一天能过得尽如人意,灵魂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苍白且麻木。她抬手扶在胸口上,可是,那颗心终究是不甘。不甘心默默的过一生,不甘心在这样的一堆绿萝红袖里,空洞而奢靡的,过着一天又一天浮华的日子。
情绪越来越焦虑,想要歇斯底里地爆发一次,想要大哭一场,想要砸东西,想要把一切都毁了!从头干干净净的,哪怕是死了,也是干净了。她想起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每次偷偷溜出去听书的时光;想起娘亲还在时,家里和和睦睦的情景;想起父亲披甲出征时,那样的壮志满胸豪情万丈;想起逢年过节时,那戏台上演出的一幕幕人间悲喜剧……曾经那么多的美好,如今一回想,竟都像是假的一般。就像是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曲一样,唱完后,就落幕了。其实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才子佳人,但明知是假的,却还是无数次陶醉其中。
她拿出那张未画完的迎春花,怔怔地看着那纯是黑白的画面。
迎亲之日,在那春暖花开时……没有人懂,罢了罢了,是早已逝去的时光。她轻轻抚摸着那已干了的墨迹,心中自嘲,都不过是痴人痴梦而已,如戏台上的唱曲一般,落幕了,散场了。只是在那亦真亦假的悲欢离合中,有人太过沉醉其中,不知不觉间就把那当成真的了。
翠儿死了,递出去的消息却还是不够让那些人垮台。只是那一方牵扯得太多,真跨了,她娘家这边还能保得住吗?她以后还怎么在这伯爵府里立足!还有她壮志未酬的父亲,还有她未嫁的妹妹。他只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东西,却不曾真正为她着想过……还随随便便把她的帕子交给别的女人!实现她的愿望,他可知道她的真正所愿?绝不止是把大伯一家打落尘埃!绝不止是重新重用她父亲!绝不止……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双燕站在屋外看着那扇黑洞洞的窗户,犹豫了好久才让奶娘带着喜姐儿过来。她先在外屋点上灯后,才抱着喜姐儿走到秦月禅的房门口说道:“奶奶,天黑了,喜姐儿刚刚哭了好一阵。”
“嗯,把喜姐儿给我,把灯点上吧。”黑暗中,秦月禅的声音透着几分阴冷之意。
双燕莫名地就打了个寒颤,喜姐儿似乎从她身上感觉的这样的情绪一般,再看这黑乎乎的房间,还有看不清脸的娘亲,忽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害怕的啼哭声终于让秦月禅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她赶紧站起身,从双燕手中抱过喜姐儿,好一阵哄着。直到她停下哭声后才问道:“奶娘呢?”
“在外头呢。”
“给她吃过东西了吗?”
“才吃了小半碗粥,说是要大奶奶喂才吃,再怎么哄都不吃了。”
“小磨人精,快摆饭吧。”秦月禅笑了一下,点了点喜姐儿的鼻子,然后就吩咐道,接着又问:“大爷呢?”
“大爷正在珍珠那用膳。”双燕把那盏鎏金仕女捧花灯点上后,一边调着灯芯,一边回道。
“沉香的事你跟他说了?”秦月禅说着就往外屋走去。
“已经说了,大爷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双燕跟在后面小心地回道。
“嗯,你一会去跟大爷说,吃完饭我有事找他。”
“是。”双燕应下后就帮忙着张罗摆饭,一边还悄悄观察着秦月禅,发现她面上已经一扫之前的郁气,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还不时逗着喜姐儿。她有些想不通,不知道奶奶刚刚在那房里都想了什么,只是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老是紧紧绷着一根神经了,大爷也没有为沉香的事情生气,这日子总算是稳妥了一些。
吃完饭后,秦月禅便把喜姐儿交给奶娘,然后让双燕为自己重新梳了头,戴了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簪了支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又插了个弧形赤金红宝石插梳,再戴上一对金丝圈垂珠耳环,然后还换了件浅金五彩绣花褙子,宝蓝缎子菊花刺绣马面裙。最后在那穿衣镜前两边转着看了看,交待不用丫鬟跟着,只让个小丫头在前边挑着灯笼,便出去了。
自秦月禅怀孕后,因为那段时间害喜得厉害。为了不影响白玉堂,她便回了老太太让白玉堂暂时先搬出去。反正栖风院里的房间多得是,整理一间好的出来,在让几个丫鬟跟在身边伺候着,总比陪着她一晚上一晚上的折腾强。于是这一搬出去,一直到喜姐儿已过了周岁,白玉堂也没搬回来,只偶尔到秦月禅房中过一晚。反正也都是在一个院中,再来白玉堂还要静心读书,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便对这事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了。
秦月禅进去后,白玉堂正歪在软榻上,那只伤到的腿懒洋洋地搁在旁边的小几上,瞧她进来后,也不动晃,只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好一会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难不成大奶奶是想顶替上沉香的位置了?”
秦月禅暗握紧了手心,看着眼前的男子,这就是她的丈夫!顶着那张面孔,在外面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又有功名在身,让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文采飞扬的名门公子,却不知其实是一个以折磨女人为乐的衣冠禽兽!她每见他一次,心里对他的恨,对那些人的恨,对自己命运的恨,都会增加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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