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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一面用银签子扎着梨块来吃,一面继续看帐,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外面的太阳渐渐爬高,忽有人在外通传道:“……禀世子,毕丹王子一行人,眼下已到了王都城外。”北堂戎渡‘嗯’了一声,取出帕子擦手,说道:“传我的话去,让人去城门迎住,请他们过来。”一面说着,一面下炕套上靴子,径自去了会客的前殿坐着,慢慢端了茶来喝,等毕丹前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内监尖细的通报之声,旋即门口厚重的团福帘子便自外面打起,一个身影裹挟着冬日里的寒气进到殿内,一头灿烂的金发十分醒目,北堂戎渡放下手里的茶盏,徐徐站起身来,轻笑道:“许久不见,王子倒是风采依旧。”
毕丹身上裹着貂皮大氅,金发蓝眸,肤色白皙,与从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唯见举手投足之间,气势更盛,他一眼见了不远处的北堂戎渡,饶是两人之前见过面,也仍然为之暗暗一怔,只觉得对方较之当年的模样,更见长成,那等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隽爽风姿,实是令人心折不已,遂笑道:“一别经年,世子却是风采更胜往昔。”北堂戎渡微笑不语,右手略作示意,请他坐下,这才道:“当年一别之后,你我各有际遇,如今再聚首,却已是大有不同了。”
先前两人初次见面之际,鹘祗还只是草原一方霸主,北堂氏也还蛰伏待起,而在如今,北堂氏已建立政权,问鼎中原,鹘祗也已近乎成为胡主,人生起伏际遇之事,当真是莫测难言。
当下宫人送上茶果,两人寒暄一番之后,毕丹便也不多作客套,对北堂戎渡道:“我此番来意,世子自是知道的,既是如此,我鹘祗所需的粮食、布匹、药品等物,却不知汉王能够供给多少?我鹘祗愿以高价收进。”说着,自怀中取了罗列的单子出来,递与北堂戎渡细看。
北堂戎渡接过清单,仔细看着,心中却是自有计较,果不其然,鹘祗所需之物的数量,比起北堂尊越给出的数目,实是超出了一倍有余……北堂戎渡一时看过,遂将单子放下,道:“王子要的这些东西,朝廷只能拿出一半——”毕丹闻言,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却也不由得仍是皱眉,沉声说道:“如此,且请世子帮忙,在汉王面前周旋一番,我鹘祗自有心意送上。”说着,却从怀内拿出一份礼单,放在了桌面间,用手往北堂戎渡的面前轻轻一推,北堂戎渡见状,不觉一笑,并不去看那礼单,只啜了一口香茶,悠悠笑道:“王子何必如此,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说朝廷不能供给太多,但是剩下的那一半,我倒是有办法能给王子补齐。”
毕丹听了,自是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只道:“世子有话,便请直说罢。”北堂戎渡抚掌一笑,道:“王子是痛快人,既是如此,咱们便说说价钱罢。”他说着,正了正颜色,遂与毕丹详细谈起条件,毕丹见他开出的价格实是过高,不觉心中凛然,但如今北堂氏几乎坐拥南北,鹘祗除了选择与其合作之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若是想转而从东、西二处购运的话,不但路程要延长太多,并且还必是要经过北堂氏的势力范围,若说沿途不会受到拦截,连毕丹自己都不相信,没奈何,眼下形势如此,不得不有所退让,因此毕丹便与北堂戎渡就此问题,开始详细商谈起来,双方都是口舌伶俐之人,你来我往之余,半晌,才最终敲定下来,但北堂戎渡却是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方才既是商定了我与王子之间的买卖,那么如今,便也该谈谈朝廷那一半的价钱了。”
毕丹闻言,顿时警觉起来,知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花头,遂不动声色地说道:“世子又何必这般麻烦,我鹘祗便比照方才说定的数目交付,也就是了。”北堂戎渡含笑道:“王子错了,我父王的意思,并不是要和我一样用金银作数,而是要用马匹来以物抵物……朝廷,要三万四千匹良马。”
毕丹陡然变色,脱口道:“……此事决无可能!”自古游牧民族之所以在强盛时期能够与中原争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草场广大丰美,可以饲养大量的马匹,而中原人口稠密,并无多少适合养马之地,于是马匹数量就一直不高,而与游牧民族作战之际,若是没有足够的战马,则还未开战,就先处于劣势地位,实在太过吃亏,胡人一向知道这一点,因此对马匹向中原的买卖一直管制得极严,否则若是汉人有大量战马,人口又多得难以想象,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骑兵,远不是草原民族能够相比,一旦两方争战,则胡人早晚要被拖垮,因此毕丹听了北堂戎渡以马换物的要求,且数量上又完全是狮子大开口,当即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
然而北堂戎渡面上却丝毫不动,只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耳上的金钉,道:“王子稍安勿躁,咱们可以详谈。”毕丹也自知有些失态,心中又想到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再加上对这批物资确实十分看重,因此便定一定心神,重新与北堂戎渡洽谈起来。
两人俱是互相之间分毫不让,咄咄而争,直到中午,才总算是勉勉强强地暂时定下了大概章程,然而马匹之事关系重大,毕丹不能自行做主,于是便飞书传往鹘祗,请鹘祗王决定。
一时既已到了晌午,北堂戎渡便笑道:“王子远道而来,一路劳苦,我已设了酒宴,王子且与我一同去罢。”说着,又因为毕丹在此等候鹘祗方面的回应,总需一段时间,于是便命人收拾了下榻的所在,给毕丹一行人居住,同时派人调拨物资,先行往鹘祗发送一半。
酒宴既罢,北堂戎渡忽又咳嗽起来,遂离座到外面透一透气,一时间只见殿外细雪如雾,只偶尔飘洒几点,似乎就快要停了,北堂戎渡尚未走出十丈,却忽见远远地有一个黑影正撑伞朝这边走来,略近些时,发现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滚紫阔袖黑袍,头戴金冠,竟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见了,不免有些惊讶,于是迎上去道:“……爹,你怎么来了?”
眼下雪已近停,北堂尊越随意往旁边的一棵老树旁一倚,背靠着树身,信手将手中的伞抛给北堂戎渡,意态闲闲地道:“……怎么,本王偶尔来你这里一回,莫非便不行?”北堂戎渡接住他抛来的伞,将其收起,满面皆是笑意,只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正说着,远处毕丹却也已从殿中出来,他遥遥见到北堂戎渡似乎正与一个玄衣人说话,便走了过去,此时日光淡薄,在那黑袍男子的身上镀下一层融融的光晕,待毕丹走得近了,便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只见男人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眉凤目,气度难言,毕丹一瞥之下,脑海中竟是轰地一声,就如同坠入了一场妖诡的梦境里,只是一眼,就好似心中万马始奔,隆隆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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