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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渐渐夜色已深,北堂佳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沈韩烟小心地抱她回房,交给乳母和丫鬟照看,等到再回去时,却看见北堂戎渡已经倦倦而眠。沈韩烟静静看了他一时,这才将灯熄了,只留下一盏守夜,既而脱了外面的红色锦袍,上榻躺在北堂戎渡身旁。
北堂戎渡鼻息沉沉,显然已经睡熟,沈韩烟侧着身子安静地端详着他,良久,伸出手去,将北堂戎渡搂进怀里,轻吻少年的额头。
嫉妒
第二日北堂戎渡醒来时,沈韩烟已经起身了,正穿着中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梳理头发,此时天还没有亮,室中的烛火昏幽幽地,在沈韩烟身上涂出一层温黄的光影。
熏炉中徐徐飘出几缕淡烟,是沉水香清甜的香气,室内静极了,只偶尔听见窗外寒风凛凛,烛台上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点,在底部凝出红珊瑚一般的红泪,北堂戎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青年,目光明澈如水,只觉烛光稀薄的淡影当中,沈韩烟坐在镜子前的背影十分柔和,让人看得连心都微微宁静了起来,在这大半年里,他在外面大多时候都是行军打仗,日子枯燥而冰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稳宁和的感觉了。
烛影摇红,沈韩烟坐在椅子上,梳头的动作轻缓而娴熟,愈加显得意态闲静,一身剪裁合体的石青色袍子,是宽敞的式样,上面什么装饰和花纹都没有,只是一味地青,看起来便格外有了几分翩翩浊世的风姿。北堂戎渡轻轻坐起身来,趿上鞋走到沈韩烟身后,长长的松散裤角拖曳过绵厚的地毯,从象牙镂花镜中笑吟吟地去看沈韩烟,一面伸手替青年掖了掖鬓角,触手所及,那发丝十分柔软顺滑,令人的心底也淡淡生出几分温软的味道。
对于北堂戎渡的举动,沈韩烟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用手里的玳瑁梳慢慢梳拢着黑发,一截浅杏色的袖子中露出半截手腕,在灯光下细腻洁白如同象牙一般,道:“……昨日你好象倦得很,本来以为今天会多睡一阵。”北堂戎渡摇摇头,道:“没什么,有时候睡到半夜,突然有事,就得马上集合行军,都已经习惯了。”
北堂戎渡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都听得出这大半年以来的辛苦,沈韩烟心中自是不舍得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捏住北堂戎渡的掌心,抬头看他,目光仿佛直欲探到那眼眸深处,道:“虽说这些都难免,但你也终是太辛苦了些……”
青年的手指修长而秀直,触在北堂戎渡的手上,有淡淡的温暖之意泛出,窗外寒风吹过树梢,响声飒飒,天色已逐渐有些泛亮。北堂戎渡忽而微笑出来,耳垂上的翡翠塞子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望着沈韩烟漆黑的眼眸,淡淡一笑,道:“没办法,总不能不做……好在这也没什么,我又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些许小苦头,对我来说总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韩烟缓缓扬起唇角,似乎含出了一缕依稀的笑意,就连面上的神情,亦如同雾气一般生出几丝朦胧,道:“你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每次让人送回来的信里,都东拉西扯地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要么就是问家里的情况,却从来都不怎么谈及战事。”
沈韩烟说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声,手指细细抚着北堂戎渡的腰侧:“……你打量我当真不知道呢,你有好几回可都是险得很,却从来没在信上跟我提起过一个字。”
北堂戎渡一时不免愕然,随即只是笑,用手刮了一下青年的鼻子,细细探究对方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歉然地道:“……在信里和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没的只会叫你担心我。”
彼时烛光昏柔的淡影映入北堂戎渡的眼内,令那透蓝的眸子里有纵横交错的浅光,沈韩烟抬头望着他,眼中有一星深不见底的炽热,丝毫不犀利刺人,但却温柔得足以渗进肺腑,几分关切之情渐渐弥漫,只以笑意相对,道:“你这般什么都不说,才是让我更担心你。”
这样的感情是那么不经意,如同涓涓细流,日子久了,也就静行无声,却又总是存在于心中的某个角落,绵绵不绝,北堂戎渡知道,纵使自己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一副百炼钢的冷硬心肠,也仍然不免有时会化为绕指柔,只是,他却注定不能给沈韩烟更多……一想起北堂尊越眉宇之间那桀骜的笑意,北堂戎渡心下忽然就涌起了几分难以分辨得清的滋味,只生生地有些无言。
沈韩烟见北堂戎渡似乎愀然不乐,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什么怎么了?”沈韩烟拧了一下眉毛,轻声笑道:“这可真是撒谎了,瞧着你便像是有心事,莫非却不能对我说么。”
青年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只是波澜不惊地望着北堂戎渡,眸底有和蔼的光影,那样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能一直看到心底,北堂戎渡心中一动,怔忡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重又一重地涌上来,却偏偏也只能无言以对,又不好回避,须臾,内心静默了片刻,才压抑住心下的汹涌,不愿露出半点额外的神色再叫青年多心,因此便佯装去看梳妆台上放着的一瓶梅花,手指轻轻捻着那花瓣,似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既而才静静地转眼回视着沈韩烟,面上不留任何一丝破绽,粲然笑了起来,点头说道:“我所想的,不过是些战事上的东西罢了,枯燥无味得很,说了也只是烦心而已。”沈韩烟点一点头,仿佛是信了他的话,取了一顶金冠戴在束好的发髻上,用长簪插住,这才站起身来,将北堂戎渡按坐在椅子上,转而替他梳头。
沈韩烟睫毛低垂着,认真梳理着少年一头乌黑的长发,过了一会儿,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道:“北堂,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不是无遮堡的少堡主,我和你都只是寻常人,那咱们便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几间房子,养些鸡鸭猫狗,闲时一起读书下棋,要么便喝茶饮酒,待日后佳期大了,寻上一门亲事,然后等再过上几年,你我就可以含饴弄孙……”
北堂戎渡静静听着他娓娓轻声诉说,一言一字皆倾入耳中,心中随着青年的构想,也逐渐描绘出了一幅田园农乐的画卷,不觉漂亮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只是很快,北堂戎渡便收起了这样的遐思,取下耳朵上绿豆粒大小的翡翠塞子,换了一只明金蓝宝石的耳钉,潋滟地晃出海水一般的幽光,既而伸手拈过一朵瓶中的绿萼梅,同时唇角一扬,轻叹道:“好是好,可惜终究不是咱们能过的日子……我早已经习惯了穿最上好的绫罗锦裘,吃最精美的饮食,身边奴仆成群,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高高在上,手握大权……这世上像我这样已经习惯去享受财富、地位、权势、力量的人,是无法再去放弃这些的,或许等到日后我老了,倒是可以试试这样闲散的生活罢。”说着,举目望向沈韩烟,似是要从他的面庞上探究出什么,沈韩烟只是平静地微笑,看着梳齿之间丝丝滑过的柔顺黑发,道:“……也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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