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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荫桓轻叹道,“哎,三格格不必言谢,多亏复生心思细腻,发觉外头有人跟踪格格,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复生说,维新大业固然要紧,却也不能牺牲格格的自身安危。”
载潋抬眸望了望谭嗣同,双手端起茶杯来,含着笑感激道,“复生,谢谢你的好意,我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谭嗣同也含着笑举起杯来,他望着载潋,仰头饮茶,爽朗而笑。
张荫桓放下了茶杯便问载潋道,“三格格今日从颐和园回来,径直到这里来,一定也是有要事找复生吧?”
载潋连忙点头,她也顾不上再饮茶,便将茶杯放下,更坐直了身子,望向坐在圆桌对侧的张荫桓与谭嗣同两人,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谭大人,张大人,我今日往颐和园向太后请安,正撞见怀塔布等礼部六堂官跪于门外,求见太后,随后荣禄也到了,刚毅也在,他们私自谋划我未曾听得全部,但却清晰地听见荣禄说,要去天津握住兵权,以防不测。我只怕皇上受奸险小人阴谋算计,故来提醒你们,一定要想出周全的对策。”
谭嗣同听得此话立时神色严峻,他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茶杯,目光决绝,他低头思虑了良久,才又抬头道,“荣禄是太后最凶狠的鹰,此次他前去天津,一定是听到风闻了。”
张荫桓不解,侧头问,“什么风闻?”
“康先生此前曾路过天津,结交了在天津小站练兵的袁世凯,袁也表示,将来若有需要,愿意帮助维新一派。只怕…如今太后也知道了,才叫荣禄去天津提前掌控兵权。”谭嗣同回答。
张荫桓听后倒吸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蹙着眉道,“我皇上手中若无兵权,推行新政必将受阻,难上加难…”
载潋听至此刻猛然跪倒,泪眼朦胧道,“二位大人!我只怕皇上遇有不测,恳请大人们提前做出准备来,提防荣禄,若能护皇上周全,我载潋愿拼死此一命。”
张荫桓见载潋跪倒了,吓得忙起身扶她,连连道,“三格格快请起。”
谭嗣同将目光挪移到载潋身上,他望着载潋不顾一切的样子竟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将手掌结结实实落在载潋肩上。
载潋感到他将自己的肩膀握得极紧,随后只听到他字字发自肺腑道,“三格格但请放心,无论何时,我谭嗣同都必将护皇上周全,绝不会弃维新事业与皇上而去。”
载潋用力点头,胸口中的感动无所言表,她重重跪倒,“载潋无以为报,唯有跪谢谭大人了。”谭嗣同忙扶载潋起来,轻笑道,“格格快起,千万不要谢我。宫门就要落钥了,格格也快些回去吧,今日格格所说之事,我与张大人一定会与康先生商量对策,还请放心。”
载潋见外头已经天黑,便点一点头,正准备离开,临行前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便又转头对谭嗣同笑道,“复生,我的朋友也想支持皇上的新政,想开办所新式的女子学堂,需要题一块匾,复生愿帮我这个忙吗?”
阿瑟听到载潋提起自己的心愿来,也上前来一步笑道,“谭大人才学人品俱佳,真正是最佳的人选了。只是格格…您前日不是说要去找位‘女中豪杰’吗?”
载潋听罢后掩着嘴直乐,“哄骗五哥的罢了!”
谭嗣同听到载潋所请,爽快答应,疾步走向自己的书案,铺纸研磨就要动笔,随后便问阿瑟道,“姑娘的学堂叫什么名字?”
阿瑟礼貌回道,“名‘慧中学堂’。”复生提笔挥毫,乌黑的墨迹犹如奔腾的骏马,跃然于雪白的纸上。他写成后,便将宣纸交到阿瑟手上,随后也赞许阿瑟道,“姑娘也愿为新政助力,复生心中着实钦佩。”
阿瑟欣赏着眼前的四字,含笑道,“瑟瑟谢过谭大人,若我父亲尚在人世,也一定会支持我这样做的。”
阿瑟每每提及父亲,目光中的神色就变得格外坚韧,就如她父亲给予她的名字一样,宛若“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她的父亲一定希望她能如松树一般挺立风中而不倒,经严寒而不凋。
复生也来了兴趣,笑问阿瑟道,“敢问姑娘,令尊是?”
载潋发觉阿瑟思及父亲,眼里已闪现了些许泪光,便过来牵住了阿瑟的手,替她答了话,“谭大人,瑟瑟姑娘的父亲是刘步蟾大人。”
谭嗣同立时被震惊,他脑海中瞬间想起原先北洋水师上的英雄人物,风华正茂的总兵,早年便直言劝谏要防备日本,最终却在甲午一战中与战舰一起沉没于深海。他立时收住笑意,拱手沉沉道,“能为姑娘所办学堂题匾,实为复生荣幸。”
张荫桓与谭嗣同两人一同送载潋和阿瑟离开,走前载潋站在会馆门内,再次向他二人道谢,张荫桓却道,“该是我们谢过三格格,格格本可以安逸度日,却愿意和我们维新党人共患难,同进退。”
“一人之乐,乃是小乐,我愿意和大人们,和天下的维新志士们,同创大乐。”
载潋走了几步,直到阿升已将马车牵来,等着她与阿瑟、静心几人上马,载潋才转身面向谭嗣同,退着步子笑道,“复生,我还从未问过你,为何名叫复生?”
谭嗣同笑答,“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昏死过去整整三日,后来居然又奇迹复活,从那以后,我便取‘复生’为字。”
静心和瑛隐扶着载潋上了车,谭嗣同与张荫桓二人还站在门外的石阶上,目送载潋离开。
外头仍旧下着细雨,载潋坐在车内,掀开侧边的帘子来,见他二人肩上渐渐被雨打湿了,走前最后一次向他二人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复生,张大人,你们也要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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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在临近宫门落钥的时辰进了宫,待她回到养心殿时,只见皇上所在的正殿内仍旧亮如白昼。她在心里心疼皇上的身体,自从维新变法起,皇上便每日废寝忘食,召见群臣直至很晚的时候。
孙佑良出来迎了载潋两步,见她回来得晚,不禁语气着急,“格格您去哪儿了?万岁爷都急坏了!”
载潋侧头瞧了瞧孙佑良,脚下加紧了步子,问道,“皇上今日没召见大臣们吗?”孙佑良小跑着跟在载潋身后,“群臣们都退了,万岁爷见您还不回来,都派人出去找了,催问了好几次了。”
载潋心底一暖,原来自己不见了皇上是这样着急。她的脚步不觉间变得轻快,将那些烦忧都抛在了脑后。
载潋走进养心殿去,只见正殿内无人,却仍旧亮着灯,她转身想问孙佑良皇上在哪儿,可孙佑良早已合了门退了出去。
载潋只好左右寻找,殿内安安静静,只听得到自鸣钟指针摆动的声音,偶尔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卷起几张宣纸来沙沙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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