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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我解释道:“王肃大人今日也在座,他原是南朝人,今日饮酪浆,食羊肉。皇上的谜便是为此而作。”
众人凝神而思,间或窃窃私语。少顷,又有侍从前来禀报:“御史中丞李彪大人也作了谜,沽酒老妪瓮注瓨,屠儿割肉与秤同。”我略一思忖,便知李彪已猜中,他这是以谜扣谜了。但并不说破,只是念出李彪的谜面,继续微笑等待着。
随后,又有侍从传话:“尚书右丞甄琛大人也作了谜,吴人浮水自云工, 妓儿掷绳在虚空。”这又是以谜扣谜的。我恰见媛华纤眉轻扬,似有明悟的神情,不禁笑道:“你若是知道,就说出来吧。那些大臣们不肯直言,想在御前卖弄文采呢。”
众人惊而抬头。唯有媛华知道,我所谓的“你”,是对她而言的。于是,她缓缓起身,道:“奴才斗胆猜测,大概是个‘習’字吧。”
我颔首以示赞许。而侍从亦再次上前禀报:“皇上说,众卿不必继续出谜了,直言即可。彭城王说了个‘習’字。”
我微笑着,心中却莫名的一动,不禁侧目再次望了媛华一眼。这目光,似有些凌乱,有些怔忡,她即刻领会到了,不露痕迹地垂下眼帘。我戏谑道:“该让皇上赐你一个金钟呢。”
斜刺里却有另一个娇媚而略带轻狂的声音:“我倒是想请教一下尚书千金,这谜如何解得?”不须转首,也知是袁贵人来了。众人起身,我亦起身让了一让。她走近几步,抬手扶了扶鬓上斜簪的一朵桃红复瓣绢花,目光盈盈。
李媛华亦有些为难,轻轻咬了咬唇,片刻才道:“奴才起初并不知道皇上的谜当作何解。”璎华微嗤一声,显然不信。媛华又道:“只是,昭仪娘娘解释了皇上出谜的缘由。奴才揣测,王肃大人在北朝已有些日子,自然该入乡随俗,那就是一个‘習’字吧?”
不显山,不露水,好极。璎华挑不出刺,有些气恼,亦不免尴尬。罗夫人也在座,许久一言不发,此刻却有意要为她排解:“听她这一说,我也就明白了。李彪大人和甄琛大人的谜,都是说从业者熟能生巧,也是一个‘習’字,这是会意罢?”
“不错。”我亦颔首,眼含讥诮,但并不看璎华,“皇上的谜,说穿了也不难。三三横,两两纵,是“羽”拆字;金钟为大白,羽、白合为習。”目光忽然柔和地定在罗夫人身上,她会意颔首;又不动声色地转向李媛华,她目中深深,笑意却是浅淡的。
第十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4)
元宏翌日问起:“这些人,你以为如何?”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就是这般自信,自信于我能够揣摩到他的意思。我平静地说:“那些女子,都不错。”
“不错?”元宏笑了,饶有兴味的,“那么,仔细和我说说。”我心中恨意丛生,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皇上以为如何?”他不曾察觉到我的情绪,果真思忖了片刻,道:“朕以为,李中书的女儿,气度颇佳。”
果然。李媛华,无疑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她的好处,倒不在于雪肤花貌,而是言谈举止间自然流露的那种淡定和从容。阴翳笼上我的心头,且不断蔓延。我试探道:“不错。然则,皇上意欲何如?”
心跳霎时紊乱了。我忽然痛苦万分,深知他无论作什么决定,我都是无法左右的。孰料,他很干脆地说:“那么,就指给彭城王吧。”
我顿时愕然,竟怔住了,不能言语。元宏亦是一怔,先前不曾留意我的情绪,此刻回头想想,也就明白了。
“妙莲,你……”他失笑,又摇头叹息,“你想到哪里去了!当日,太皇太后已经为朕聘了李冲、郑懿之女进宫,这是为了安抚汉姓高门。如今,朕何须锦上添花?”我亦有赧色,仿佛见不得人的心事,被最不能知道的人所窥破,难堪而又不安。然而,与此同时,心底却是真正舒了一口气。
“妙莲,朕是想让六位皇弟与汉族大姓通婚。借你的慧眼,挑出六个合适的,彼此心里也好有个数。”元宏心情甚好,亦有闲情与我周旋于这些琐碎:“怪我没说清楚。但我以为,你必不会多心。”
我有些窘,然而这层危机既化为乌有,心思也就灵动了,因笑道:“臣妾以为,是秋扇见捐的时候了。”
元宏忽然神色一正。秋扇见捐,这背后藏了女子凉薄的命运。过了许久,他忽然柔声念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心中恍惚,只觉察到一种破碎的伤痛,而甜蜜却又隐约有之。他的笑意温柔而深邃,在我耳畔轻声问着:“你还记得么?”
十二年了,整整一个轮回。谁又是谁的“一心人”?他自然不是,我却也不是了。泪水跌落,我心中的哀伤无法出口。
他忽然有些无措,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伤心起来?”这般问,显见他并不曾把那两句诗放在心上。然而,这些年来,他又确实为我冷落了众人。大概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一时一刻的真心相守吧。
我悄然拭泪,缓缓笑了一笑。
半晌,才拾起方才的话题:“皇上的意思,是要为六位亲王指婚?”不待他回答,又有了疑问:“有几位殿下已经有了王妃……”元宏苦笑道:“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难处。原来的妻室,只得降为妾媵了。”
我大惊:“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元宏仍是苦笑,语气却是坚决的:“确实让他们为难了。但为了汉化,他们必须接受。身为皇族子弟,他们必须有所牺牲。”
我无言以对。心里忽然想,元勰和李媛华是再相称不过了。而我的欢喜中又有淡淡的失落。
翌日,冯清于清徽堂请求觐见。我恰好拟了六个中原望族女子的名字,执着一卷纸,从阶下走过。此地的侍从,早已与我相熟。长秋卿白整迎上前,轻声道:“皇后在此。”我怔了怔,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摇摇手,还是兀自走上前去。
刚踱到廊前,冯清的声音蓦然扬起:“宫里已经有了一个汉人,皇上还嫌不够么?”我停住了步子,快意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宏沉着地问。冯清以压抑的愤恨说道:“皇上一味讲求汉化,朝政上的事,但恨臣妾无力谏止;但您要纳汉姓高门的女子为妃,臣妾并不能容许。”元宏并不解释,只是冷笑:“你不能容许,又当如何?”
话中的漠然与轻蔑,连我听了,也不免惊心。果然,冯清愤然道:“陛下以皇后懿旨召汉姓女子进宫,但臣妾并不知情。您未免太不尊重臣妾了!”她顿了顿,又道:“臣妾虽然不才,但也是太皇太后生前亲自选定的皇后,如今尚居后位,陛下若要纳汉妃……”
“够了!”元宏忽然打断她,咄咄逼人地质问,“太皇太后选定的皇后,你以为朕不敢废?”
我心中一动,转身从容离去。白整仍侍立于阶下,见我出来,便以征询的目光看着我。我笑道:“算了,还是不打扰皇上和皇后了。”走过几步,回头又道:“你不必让皇上知道,我曾来过。”
慢慢地走回去,却见给事中王遇匆匆走来。我垂手立于道旁,微笑道:“王大人这是往哪里去?”他行了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臣欲觐见皇上……”忽然抬头,打量了我一番,问:“昭仪可是从清徽堂而来?”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平静的:“不,我是想绕过去看看皇子们的功课做得如何。”
第十六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5)
几日后,元宏下旨:咸阳王元禧,聘陇西李辅之女;赵郡王元干,聘代郡穆明乐之女;广陵王元羽,聘荥阳郑平城之女;高阳王元雍,聘范阳卢神宝之女;彭城王元勰,聘陇西李冲之女;北海王元详,聘荥阳郑懿之女。
冯清直到此时,才知道是自己误解了。但这层误解,却是因我而起。那日前去请安,一进门,她即刻就向我发作:“你散布这种谣言,究竟有何居心?”
听得这声质问,我恰好走至殿中,与她相距五丈有余。她面色阴郁,咄咄逼人。我只当全然不知她和元宏的争执,懵然道:“是臣妾失察。但如今事实澄清,于皇后并无坏处,又何须动怒?”冯清顿时默然,她自然无法出口,她和元宏曾为此起了怎样的冲突。但于她瞬间流露的黯然中,我已窥知事态的严重。
“宫闱本是是非之地,只怕你是存心挑唆吧?”她定了定神,又道,“皇后统摄六宫,若你敢无端生事,挑拨离间,我亦不会顾及情面。”
“你何曾顾及过情面?”我忽然冷笑了,目光亦咄咄逼人,“我当初病重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冯清面上微微一红,转瞬又现出桀骜的神色,说道:“当年,我尚待字闺中,只是心中不服罢了。既然说皇后是冯家的,那么,凭什么是你这个汉人?冯家又凭什么指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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