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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碧川知道她的厉害,并不讨价还价,仰头一饮而尽,随手举起袖子抹了把嘴——牧家虽然人丁单薄下来,到底家声放在了那里,这样粗俗随意的举止,还是他在雪蓝关留下的习惯,阿善心里清楚,不免心疼了几分,叹道:“大郎在雪蓝关着实受苦了!”
“男儿从军报国本是常事,何况我牧氏世代驻边。”牧碧川放下碗,脸色很难看,“丢关失土是我与父亲所犯之事,怎么牵扯到了微娘?方才堂上祖母说是她做的主,这我相信,没有祖母准许,徐氏不可能独自将微娘送进宫里去,然而这件事情也是祖母提出来的我却不信!”
他抬头看向阿善:“你是我们兄妹生母的陪嫁,微娘最是信任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化干戈为玉帛?(上)
牧碧川出了丹园,却没有立刻回自己住的岩轩,他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片刻,抖去衣上积雪,径自走向了沈太君的院子。
沈太君住的地方叫做松院,取松柏长青之意,院中两株积年的松木为厚雪所盖,伺候沈太君的小使女守着门户,见到他过来连忙行礼,牧碧川叫她起来,问:“祖母这里还有人在吗?”
小使女道:“回大郎,阿郎在陪太君说话。”
“夫人呢?”牧碧川与牧碧微除非在外人跟前,否则一向都是避免叫徐氏母亲的,这一点整个牧家上下心照不宣,那小使女知他与牧碧微都不甚喜徐氏,若有什么话与沈太君说多半也想避着徐氏,便主动道:“夫人本想留小郎下来伺候,只是阿郎说夫人这几日也累了,所以让小郎去橘园陪夫人说一说话儿。”橘园是牧府正房,距离沈太君住的地方颇远,这就是说沈太君处如今只得牧齐一个人了,牧碧川觉得倒是巧,点了点头:“我正有事寻祖母与父亲。”
小使女自然不敢拦阻他进去——虽然牧碧微没进宫时,明面上管着家的还是徐氏,但牧家上下都知道,将来继承这个府邸的到底还是牧碧川这个元配之子。
沈太君与牧齐这会说话却移到了偏厅里,见到牧碧川进来,两人同时住了口,沈太君随即皱眉说了与阿善差不多的话:“什么事情这样急,连裘衣也不穿一件?”
“母亲不必为他担心,边关比邺都苦寒许多,大郎正当盛年,这几步路冻不了他的。”牧齐忙出言宽慰沈太君,不免瞪了一眼牧碧川,“虽然如此,却也要想一想你祖母的一片关怀慈爱之心,这样大的人了,就不能叫长辈们少操些心?”
牧碧川低声请了罪,他此刻心中忧烦,无心迂回,开门见山道:“孩儿来寻祖母与父亲是有一事商议。”
“什么事?”沈太君与牧齐同声问道。
“关于二娘进宫,父亲可记得咱们被飞鹤卫拿到邺都时,何容华本有谋害之心,但左右丞相已经驳回了陛下的……”牧碧川话才说到了一半,沈太君眼中已经流露出痛色,而牧齐见状忙呵斥道:“你既然知道微娘为咱们家的牺牲,更不可轻忽了自己的身子,虽然如今转为文职,也不可失了牧家体统,也好叫微娘在宫中安心!”
牧碧川心道牧齐果然明知道此事妹妹多半受了徐氏的算计也不肯追究下去,他也晓得牧碧微如今在宫里女官之位都做了三日,木已成舟,何况此事本就是沈太君这几日飞快衰老的原因之一,牧齐心疼母亲,当然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就是背过身来……做人女儿的为父亲兄长牺牲在如今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嫡出女郎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独子嫡孙?倘若牧碧微当时说不去,却要被人斥骂不孝与对胞兄无义了。
然而牧碧川与牧碧微一样,自幼受阿善影响,对徐氏一直深怀厌恶,如今就这么便宜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见牧齐呵斥自己,他眼神黯了黯住了口,想了一想方道:“如今父亲依旧为正三品,而我反倒升了一职,可二娘在宫里竟是宫奴之份,总要想个办法。”
牧齐见他翻来覆去的提着女儿,又见沈太君脸色越发惨白,心下实在恼他,只是究竟是嫡长子,这一回又是受自己连累下过狱的,发作的怒火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苦笑着道:“若是我能选择,焉忍心叫微娘进宫去换取你我之生机?只是宫闱相隔,咱们如今固然从朝议脱身,但家声已毁,失关的罪名一时间也不可能被忘记,又能如何帮到微娘?”
他这话出口却又觉得不对,抬头见沈太君果然泪水涟涟,拿帕子拭泪叹息道:“是我做主把微娘送进宫去的,比之你与大郎我究竟更疼你们些,可我也不是不疼微娘啊,若是拿了我这条命可以换微娘回来,我……”
“母亲!是孩儿失言了!”牧齐见状赶紧跪下请罪,牧碧川沉默着跟着跪了下来,只听牧齐言辞恳切道,“孩儿爱惜微娘是孩儿的亲生女郎,不忍她以终身大事换取孩儿与大郎出狱,孩儿膝下还不止微娘一个女郎尚且如此,母亲只得孩儿一子,大郎还是我牧家嫡长孙,母亲焉能不疼我们?孩儿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年纪了,又哪里能怪母亲?这都是孩儿自己守关不慎惹下祸事,不但使牧氏先祖蒙羞,连累妻子,还劳动母亲替孩儿忧心……都是孩儿之过,万望母亲莫要悲伤!”
“兵家之事我不懂得,但你去雪蓝关时将这个家交与了我,我却没能看好了微娘……”沈太君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做戏给牧碧川看以堵他继续追究徐氏的嘴,说着说着也是真的伤起了心,牧家从前魏末年连失二关起人丁就迅速凋零到了只剩一脉,牧寻早逝,险险的留下了幼年的牧齐,沈太君好容易等到了牧齐长大成婚,指望着他开枝散叶,结果如今嫡长孙快议亲了,因牧齐长年驻扎边关,孙辈也才三个,牧碧微是唯一的女郎,沈太君养她养得很用心,即使牧碧微一味的听信乳母阿善之言,对徐氏一直抱着隐隐的敌意,明里暗里没少给徐氏这个继母找麻烦,这样不合沈太君心目中贤德温善的孙女的做法,沈太君究竟还是不忍训斥她,若不是为了独子和嫡长孙,沈太君的确是宁可舍了自己性命也不叫孙女受苦的人。
但她这么一番哭诉下来见牧碧川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沉默不语,表情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激动,盯着不远处地面的目光甚至有些冷,沈太君心中失望无比,闵氏死时牧碧川已经五岁,开始记事了,闵氏与阿善所言,有关后母嘴甜心毒之事叫牧碧川记得极为牢固,虽然这些年与徐氏过不去的总是牧碧微,然而坚定了她后母都不是好人这个想法的却是牧碧川,盖因牧碧川认为妹妹是女郎,多在后宅怕被徐氏算计了去——但就沈太君看下来,徐氏当初既然做了牧齐的填房,对于牧家已有嫡长子、嫡长女的情况也是接受了的,甚至起初还想着与他们处好,毕竟徐氏才过门的时候,还是睿宗在位时,徐家因为先前夺储站在了济渠王那边,被睿宗恨之入骨,为了自保,只得将嫡女许配给了曾为睿宗伴读的牧齐以向睿宗表示臣服,而因徐家乃是望族,睿宗虽然不喜,也知道不可能将之族灭,因此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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