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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同意,她也没不舍得,一堆死物,能救人最好,就是怕他生气。冯元叹气,攥了攥她的手,温言道:“你那点东西就留着罢,你就是把冯府都卖了也不顶事,杯水车薪。你也不想想多少人呢,要盖多少房子安置呢,需要的米摞起来的大小就顶了几个城,你能买几斗米?”
“那怎么办呢?那些老人跟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么?”她只要想想就心痛,无数个家庭死绝了,命脉断了,祖祖辈辈的根儿没了,希望也就没了。
“你就别操心了,这不是你能操心的事,我们正想法子呢。总有富可敌国银子多到一百辈子花不完又看重虚名的,皇上亲笔提字赐匾、惠泽祖孙的圣旨、免死金牌、官员认命,总会有办法的。”冯元想起一事,对她说:“对了,我过几天可能要去现场指挥疏散百姓参与救灾,你给我收拾几件衣裳备些防疫的药。”
“去哪啊,危不危险啊?是南方?”绿莺紧抓着他的胳膊,不知为何,她忽然胸口发闷,有种压抑的预感。
“还不知道,我会小心的,莫怕。”冯元拍着她的手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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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还没完,接下来几天,全国各地又陆续发生几场汛情,请求赈灾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被送入京城,不仅无数百姓,连部分县、州、府官员也以身殉职淹没在泥流中。皇帝盛怒之下,查抄了几组官员府邸。一时间,挂起了一场严查贪腐的狂风,百官间人心惶惶。
没钱,国库没钱,皇帝没钱,这在所有人心中不是秘密。今下的行情是,屠户尚且有皮衣穿有房住,当官的下半年却吃不起米。京城以外,官员只领禄米,京官除了禄米每年还有些俸银贴补家用。可这些哪够,谁不是拖家带口养老婆孩子仆从,捞外财的、走偏门的、贪污的,上下贪腐成风气。若真有那清新脱俗正气廉洁的干净官儿,也得出门卖俩烧饼换银两,否则以本朝最寒碜的俸禄,擎等着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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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年皇帝当看戏似的看着大家挣钱,左右省下了他的国库。可这时候就不行了,总有些屁股没擦净的被他当了猪血痛宰,抄家没收,拐了银子运往有需要的地儿。在这场杀人不见血的战役中,一小撮人永远消失,冯元因着早先打好的底儿,毫发无损。
即便这样,也将绿莺吓了个半死,整日担忧。这两天终于雨过天晴,她登时有种死而复生之感,那些消失的人,家眷、门客、学生,像拔树连着根,一撸就是一串,谁也跑不了。
外界的一切丝毫不阻碍李朝云欺近的脚步,玲珑院的冰、日常补品,小厨房一段时间就去大厨房领一次,如今被克扣掉大半。绿莺不缺银子,可身在内宅,就是有钱也不便派人常从角门出去采买。冰不够,热了,忍着;惯常吃的燕窝,忌口了。如今面对李朝云的为难,于绿莺来说只是如鹅毛细雨的小儿科罢了。
心刚安静没两天,随着近日的两场大雨,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钟翠山半边山体崩裂,泥流倾泻而下。不知倒了多少家寺庙庵房,殇了多少出家人,确定的是冯元给她圈养蚌的河湖,彻底被泥沙填平。
绿莺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她的珍珠不重要,蚌不重要湖也不重要,玄妙可还好?玄妙早已不在邢仁堂坐镇,山崩水出时,她在不在山上呢?若是出诊就好了。山下人上不去,上头人若有幸存的,也下不来。山体地处京城近郊,离皇帝最近,第一时间便派了人领兵救援。好巧不巧,要去的人就是冯元。
走前,她千叮万嘱哭求让他务必在陵水庵附近多上些心,一定要把玄妙带下来。想了想,她仍是不放心,竟揪着他的袖角说道:“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说完,她便要转身去换衣裳,心内打定主意,就是用手挖也得从土里把玄妙挖出来,没了菱儿,她只剩玄妙一个朋友,要救,一定要救的。
冯元当然没让她去,将哭啼啼的她扔下,怀着嘱托毅然出门。只不过这时候两人并没有想到,以为不过是几个时辰的短暂分别,几乎成了永诀。
他这一去,就是几个日夜没有回来,山上有座皇庙,皇上的意思是不舍昼夜,务必寻到主持。冯娴倒没多大担心,但仍是忍不住与绿莺闲磕牙抱怨:“生抢明夺,人家挣的银子是人家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甚么说提捐就提捐,说抬税就抬税,一石米本来就挣不了几两银子,利头还没有上交的多呢,这下全白玩了。”
冯娴这是给谁抱不平,是情郎还是谁,绿莺没心思顾了,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冯元,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呢,派个小兵过来报个平安也行啊。冯娴瞧她跟个蚂蚱似的坐不实,大咧咧地笑了几声,将瓜子嗑得嘎嘣响:“真不知道你担心个甚么劲儿,我爹是将军,那是领过千军万马杀过江河湖海的人,还怕那点泥巴小水洼?上头那位可真是的,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开始重佛抑道了,这大夏天的非要没完没了地建寺庙,大肆动土,又赶上个老天爷往死里哭的天气,可不就树抓不住土,崩了呗。”
“我知道他厉害,可不知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一直咚咚咚的,乱跳个没完。”绿莺捧着心口,气喘不已,反应过来冯娴方才的话:“抑道?怎么个抑制法?”
“还能怎么抑,打压呗,听说还总是莫名其妙地抓道姑,说是在找乱党。尤其是钟翠山上的几座庵子,据说乱党就出自那里,只是不知是谁。”
冯娴不甚在意地说着,一下下转着圈地晃悠着二郎腿,绿莺瞧着瞧着便有些昏眩。
冯元是在第五日的中午,被木板抬回来的。山体二次崩塌,石块正巧砸中头部,脉搏微弱,一直处在昏沉中。外伤敷药完毕,人却不醒。父子同命,隔了一个时辰,横着回来的还有大少爷冯安。冯安是因着与人争风吃醋,互殴受伤,情形并不严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被他打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板砖将人后脑勺给砸了个开花,与冯元一样成了活死人。
日日换药,伤口渐渐愈合,冯元人依然未醒。大夫说患者头内存有淤血,可能有一日会醒来,只是时间待定,也有可能哪一天夜里就这么睡过去了,再也醒不来。
是啊,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只能喂稀粥肉汤,屎尿都得靠人,能挺到何时呢?迟早是那么个结局,毕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老衣早已准备好,就等人咽气了趁身子还软乎给套上,这是老侯爷老夫人都认同和看透的,绿莺在坚持个甚么劲儿?她也不明白自己何来的信心,大家都说没救了,太医院院士也来瞧过,皆是摇头。
一贯吝啬的皇帝这回好不容易大方了一把,抚恤给得很丰厚,听说全是大内造的,千奇百怪珍宝名玩,绿莺没看一眼,她只是每天吃过饭后,来到冯元身边,不厌其烦地替他擦身,见到发红的地方总要仔细对待,就怕生了褥疮要了他的命。
吸吸鼻子,那里酸酸的皱皱的,连他的味道都闻不见了。原来人躺着和站着竟有这么多不一样:胡子不用每天剔了,长得太慢;头发不用梳,他根本也不动啊;擦身不用皂角了,哪有一点灰尘;衣裳不嫌小了,他再也不会胖起来。
但她仍在日复一日地给他喂粥擦身,她始终相信,只要将他的身体照顾得好好的,妥妥当当地帮他保管着,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不会生她气骂她了。到那时,她也能理直气壮地笑着对他说上一句:你瞧,我没偷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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