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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婉醒来的那天,泪眼朦胧的,跟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连谢臻也认不得了,她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在谢臻小时候怀过一次二胎,后来在七八个月份的时候死在了肚子里,最后是剖出来的。自那以后吴婉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是很正常,大部分时间里或许还认得谢臻是谁,有时候发病了,连谢臻也不认得。
后来谢时雨来了谢家,吴婉不喜欢他,虽然谢臻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或许在吴婉心目中第二个孩子该是个乖巧懂事的,而不是一个有些阴沉木讷,还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眼下她又发病,不认识谢臻,却还记得谢时雨,尖叫着骂离我儿子远一点,滚开。谢臻在病房里默默地听着,尖锐的声音刺痛着自己的耳膜,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天宇冲上去安抚她。
谢臻实在是很疲倦了,闭着眼睛,神经却片刻都不敢放松,他离开医院,赶着早高峰开车到警局里去工作,一颗心脏跳得很快,不知为何惴惴不安,他魂不守舍地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沓,伸手用力搓了搓脸。
谢臻母亲病重这件事早就传到同事耳朵里,又谅在他看上去倦色满满的份上,局里让谢臻早点回去,他那天下班下得早,似乎有些不是时候,提着给谢天宇打包回来的饭走到病房门口时,透过透明的、低矮的玻璃窗,谢臻看见一个挺拔又有些瘦削的身影。
大脑停滞了片刻,谢臻恍然意识到那是谢时雨,推开门忙不迭地冲了进去,与此同时,吴婉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弓起身子意图用指甲抓谢时雨,她泪流满面,头发乱糟糟的,场面一瞬间混乱至极。
“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我说了,这就是你想听的。”不过几天,谢时雨仿佛瘦了,脸颊有些清瘦,嘴唇发白,泛着干涩的皮,黑漆漆的瞳孔微微转动盯着病床上的吴婉,他平静又诡异地补充完这最后一句,插着兜准备侧身离开。
却在听见吴婉急促、喘不上气来的呼吸声时驻足留步。
谢臻手里的饭在一瞬间掉落在地上,猛扑上去敲响呼叫铃,厉声大喊:“医生!!!”
成群结队、训练有素的人窜进病房,将谢时雨挤到门边上,他被推出病房,眼底错愕地盯着里面的一切,喉结滚动几下,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谢臻趴在门口时刻注意着里面的情况,手指紧紧抠着墙壁,仿佛不让手指渗出血来不罢休。
谢时雨静静等待了片刻,想伸手去抓谢臻的手臂,让他不要再抠这面墙壁上的瓷砖,却只是动了动手指,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盯着谢臻的背影,抱着很难形容的心情,离开了。
他不想再去在意谢天宇会和谢臻说什么,他不想再忍气吞声,不想再那么窝窝囊囊地活在这个姓氏之下。谢时雨知道自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知道在吴婉要见他时,他就必须得抛下课业来见她,在吴婉执意逼问他,他说出事实后,他又得背下这口沉重的锅。
谢时雨真的要没办法呼吸了,他来来回回思考无数遍,思路拐到无数个死角,转弯很多次都无果。
过了几天,谢时雨才收到吴婉的死讯。
是从谢臻的口中知道的。
是从精神濒临崩溃的谢臻口中知道的,是在重重的一拳、彻底崩盘的一切之下知道的。
“妈走了。”谢臻手指忍不住颤抖,在重重打出那一拳之后,关节擦在衣柜之上,破了皮,泛着微微的疼痛。敞开的衣柜里藏匿着无数张谢臻的各种角度的照片,在黑暗角落的深处,他从未注意到的地方,稚嫩的字体写着阴暗的内容。谢臻眼睛红彤彤的,努力眨着酸涩的眼睛,避免眼泪直晃晃地流下来,他眼睁睁看着谢时雨被那一拳打倒在地,格外羸弱地跌坐着。
“第二天就走了,谢时雨,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谢臻努力忍着眼泪,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可谢时雨却静默着坐在地上,曲起腿,静静地擦掉隐约流出来的鼻血,冷漠道:“我能说什么,活该?”
谢臻猛地冲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生生提起来,怒目而视,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多少遍,都是她活该。”谢时雨倔得要命,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谢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瞳孔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线,他刻薄、冷漠无情的嘴脸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过去那个总是盯着谢臻、眼睛亮晶晶的谢时雨消失了。
重重一声,谢臻又是一拳狠狠地打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她本来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话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吗,谢时雨,你不看在她做了你那么多年名义上的母亲的份上,你看在她是我妈妈的份上可不可以?!”谢臻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几近失控地冲着他怒吼,尾音颤抖,哽咽着:“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活该什么,她做不好一个妈妈她就该去死吗……谢时雨,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成过家人吗?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把这里当做家吗?你就真的这么狼心狗肺,你就真的这么不知好歹?!”
谢臻情绪很激动,所有的话不经过脑子般噼里啪啦往外蹦,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谢时雨的软肉,他原本沉默低敛着的睫毛抬起,冷冽地盯着谢臻,然后突然爆发了。
“我不知好歹?”谢时雨冷笑出声,“我哪里不知好歹?我该怎么样才算是知好歹,需要我像一条狗一样围着你们全家人转,需要我去阿谀奉承你们所有人,需要我去舔着脸上赶着让你们侮辱我才算是知好歹吗?原来我是这个家里的人啊,我还以为我只是你们眼里的一条捡回来的畜生!任打任骂,想要关心的时候就叫来哄哄,咬了人的时候就踹上两脚。”
“你特别信谢天宇说的话是不是,你信他的说辞,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是个圈套,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好笑吗?”
谢时雨冷然干笑两声,攥着谢臻的手腕狠狠甩开,他撑着地板强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谢臻:“你既然觉得我是,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我是啊,是阴谋,我恨你们所有人,你满意了吗?”
谢臻一瞬间,肺部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他手指攥紧,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整张脸,他蹙着眉,极力平复着呼吸,却觉得心口处越收越紧,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他,为什么。
紧接着,谢臻眼前看见了谢时雨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见了谢时雨藏在抑制贴下千疮百孔的腺体,他听见谢时雨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一瞬间天昏地暗。
“你觉得谢天宇为什么能那么笃定我是蓄意报复,因为他心虚啊。”谢时雨几乎要将那伤口怼到谢臻眼前,他淡淡道:“看见了吗?头一次给你看吧?这位虚伪道貌岸然的好父亲干了点什么,他在做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无辜,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你猜猜有多痛,哥,你猜猜啊。你再猜猜,我痛得都要死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痛得都快死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你就能猜得到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彻底滚出我的人生,我要手刃这个人渣。你说得没错,我特别恨,所以呢?”谢时雨步步紧逼,目光冷冽,像是淬了毒的冰刀,他明明表情很淡,可看上去仿佛只要再摸一下,整个人都要彻底分崩瓦解。阴冷的、悲哀的、痛苦的、不解的,很多复杂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汇聚在谢时雨脸上,他将谢臻逼到了角落,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
“我不可否认,我把我们之间,在你眼里能称为不堪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心里痛快至极。可这是她自找的,是她非要让我来,是她非要让我在她面前承受无休止的骂声之后,质问我这一切。我实话实说了,我把一切都实话实说,她自找的。”谢时雨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加重,最后,面前情绪几乎已经走到崩溃边缘的谢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用力推开谢时雨,大呵一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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