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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士兵们嚷道:“部队撤了,说是到这里集结,可他妈的军官们都跑了,没人管我们了。长官,你带着我们打过去吧!”
李茂才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这是一个部队的溃兵,还是许多支部队?南京这场仗真的结束了吗?部队真的要撤了吗?
他急急地问站在面前的那些士兵:“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他们的回答几乎让他绝望了,那些士兵们大多数并不认识,有第二军团的,有第六十六军的,有八十七师的,有八十八师的,甚至还有五十一师的!
部队是真的撤了,但怎么撤得这么糟糕?没有组织,没有秩序,只有这些像被巨大的潮汐卷到岸上的士兵们,他们瞪着惊恐的眼睛狂热地盯着他,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根本就不管李茂才是个负了重伤的人,大声地喊着:“长官,求求你了,带着我们打出去吧!”
李茂才痛苦地揪着眉头,密密麻林的士兵几乎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来气了。这不是几十个、上百个士兵,也不是上千名士兵,而是黑压压的上万名士兵,他一个小小的连长,怎么指挥呢?他本能地摇了摇头:“我已经负伤了,没有办法带着你们打了。”
那些士兵们几乎要崩溃了,他们像燃烧的草原上惊恐奔逃的蚂蚱一样,四处张望,坐卧不宁,有的挥舞着枪,甚至枪口都撞到了李茂才的身子,他们大声喊着:“长官,你只要指定一个地点,命令我们打就行了!”
老人颤抖着嘴唇,回忆突然戛然而止。我急切地瞪着老人,他答应他们了吗?那么多人,只要他们拿着枪作战,就是死,他们也会有尊严地死去。在1937年12月屈辱的南京,这将是一件多么悲壮的举动啊。它也许是毫无意义的,改变不了事实,但却会让我们悲惨的记忆里多一点绚丽的想象。想想吧,在满街头颅的南京,在沉默中等待死亡的南京,突然有数万人拿着武器,在一个大腿骨折的中尉连长的带领下做着绝望的抵抗,那会是一件令人激动得眩晕的事情啊。
老人坐在我面前,像不认识我一样,呆呆地看着我。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嘴巴一撇一撇的,鼻子也在抽搐着,皱在一起,比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他突然像个孩子那样放声大哭,捂着苍老的脸,肩膀抽搐着,浑浊的泪水从枯瘦的手指间溢出,哭声像一群受惊的麻雀飞向孤独的天空。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我应该答应他们,和他们一起战死在南京啊……我为什么没答应他们呢?”
我应该安慰老人,但我没有,我沉重地低下了头,失望和痛苦夹杂在温暖的冬日阳光下慢慢地从腿上爬到头顶,我的身子缩成一团,就像我是那数万名溃兵中的一员,内心充满巨大的沮丧。我不无怨恨地瞪着老人,几乎有点不相信这是一个曾经在1937年12月的南京英勇战斗过的老兵。先前的尊敬几乎消失了,数万名放下武器的士兵将在南京被屠杀,他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换了我,哪怕我只是一个文职军人,我也会带着那些士兵兄弟一起战死,就是用脚踢、用牙咬,也要把这支野兽般的军队拖入一场噩梦中,让它无力举起屠刀,而只能趁着黑夜舔着自己的伤口。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是的,我也曾经懦弱过,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在那一刻,脑袋完全空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再次拒绝了那些士兵,猛烈地摇着头,让他们去找自己的部队,去找自己的指挥官,在他们的带领下,撤退或者战斗。我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连长,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些士兵终于失望了,他们带着痛苦、迷乱、绝望的目光退了回去。整个人群仍在毫无目的地蠕动着,但气氛突然变得异常诡秘,谁也说不清它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散布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细菌一样,无色无味,但人人都感觉到了它的存在,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一刹那传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上,它几乎要攫着每个人的喉咙,让人无法呼吸了。也许是一支走火的枪响,也许是一颗自杀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也许是远处传来的一声沉闷的炮弹声,失望、忿怒的空气突然就爆炸了,四面溢散,不断溅射。数万人的军队变成了庞大的无头苍蝇,向四面八方奔跑起来,他们互相碰撞着,摔倒在地上,站起来却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分辨不出方向,甚至也分辨不出土地和人的区别,那些摔倒在地上的士兵,刚用手撑着地面,如果稍微犹豫一下,或者动作不够快,另外的人就会再次把他撞倒在地,然后就有无数双脚踏上去,他的惨叫无论是多么尖利刺耳,都无法进入那些惊慌的溃兵的耳朵中,他们不断地从他身上踏过去,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后来就完全消失了,地上只剩下和那些破烂衣服混杂在一起的肉酱。每个人的面孔都惊人的一样,都是痛苦、绝望和自暴自弃。溃败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但李茂才从来没有见过数万人的军队的溃败会如此可怕,它比最悲惨的战斗还要可怕。那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只只被恐慌和绝望主宰的老鼠,他们含糊不清地呻吟着,胡乱地叫喊着,毫无方向地拼命地奔逃着,甚至向着日军进攻的方向跑去。
一个士兵闷着头窜了过来,撞在李茂才的身上,大腿骨折的地方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反而从麻木中突然清醒,他把胳膊从王大猛和大老冯的肩上拿了下来,居然站住了,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地吼叫着,想要阻止他们,让他们站住。但任何命令都不起作用了,纪律不存在了,命令与指挥毫无意义。李茂才拔出手枪,朝着天空接连开了两枪,但枪声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混乱,没有人停下来,甚至更加拼命地要远离枪声。一个刚刚从他身边跑过去的士兵听到枪声,惊愕地扭过头来,瞪着眼睛看着他,也许是看到了他军服上的中尉军衔,也许是把他当做日本兵了,目光变得像黑夜里的狼一样,带着石头一样坚硬的憎恶与愤怒。那个士兵突然从肩上取下步枪,接着又从腰里拔出刺刀,用手直接握着刀刃把刺刀装在步枪上,他全然不顾手上疼痛的鲜血,扯着嘴巴大吼着,嘴角边迸出了血珠,朝着李茂才狠狠地捅过来。李茂才惊愕地看着他,本能地把手枪对准他,本能地扣了一下扳机。枪声响了,他的身子猛地停顿了一下,嘴巴大张着,那声吼叫的余音还没有完全消失,跟着他的身子一下子摔在地上。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心上,李茂才茫然地看着一滩鲜血从他嘴巴里涌出来,有点不敢相信,我怎么杀了他?他是一个士兵,我怎么会杀了他?
王大猛和大老冯也被这个士兵的疯狂举动惊呆了,李茂才的枪声把他们惊醒,他们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目光从那个倒下去的士兵身上移到李茂才的脸上,又从他脸上移到前面,看着那些好像在洪水中浮沉的木头和杂草,那种传染病一样的恐惧也感染了他们,他们的身子也在剧烈地颤栗着。
李茂才突然感到浑身疲惫,没有一点力气,他的腿一软,不由得向着地面歪了下去。王大猛忙扶住他,然后蹲下身子,仰着头冲着大老冯叫道:“冯班长,快,咱们快走!”
大老冯好像还在睡梦中,瞪着茫然的眼睛,喃喃地问他:“到哪里去?”
王大猛嘴张了张,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李茂才皱着眉头,手向西边下关码头的方向指了指,说:“咱们去下关码头吧,部队如果要撤退,肯定是从下关码头撤退。”
王大猛弯下腰背起李茂才,慌慌地向下关码头跑去。到处都是溃兵,他们跑着跑着就扔掉了手中的步枪,扔掉了绑在腰间的手榴弹袋和刺刀,甚至边跑边脱着自己身上肮脏破烂的布满了伤疤的军装,那上面还有他们英勇战斗过的血迹,但这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惧,而不是提醒他们自己是名军人。他们从路边的店铺里抢出便服,胡乱地套在身上,他们甚至会突然扑上一个路人,从背后剥走他的衣服。没有找到便服的士兵,甚至就穿着一条裤头在寒冷的风中跑着。这些可怜的中国军人,身上一旦没有了军装,就不再是军人了,甚至也不是人了,是一群急急地寻找一个潮湿黑暗的洞穴把自己藏匿起来的老鼠,他们又像一条条四肢着地的狗,拖着舌头在街头狂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到哪里去。他们一无所有,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他们已经完全崩溃了,任何东西都会让他们害怕,甚至地上的砖头、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另一个士兵的喘息声,都会让他们惊慌地低下头,像无头苍蝇一样钻进路边的房间里,房间里窜出一只老鼠也会吓坏他们,又急急地从房间里窜出来,继续奔跑着。李茂才伏在王大猛的身上,痛苦而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战争结束了。
年轻的中尉连长哭了,悲伤的泪水一路跟着他们,在1937年12月的南京街头像破碎的玻璃一样撒得遍地都是,巨大的悲痛像军服上密密麻麻的虱子一样啮咬着他们破烂的肉体和心脏。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更大的噩梦还在后边。
太阳走得比人还快,过了鼓楼,拐到中山北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整个天空是一片奇怪的颜色,蓝色的、灰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把整个天空涂抹得破破烂烂,不知道是阴云还是积攒在一起的厚厚硝烟,沉甸甸地凝固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枪炮声仍然在南京四周撕心裂肺地响着,穿过黏稠的空气重重地钻进耳朵里,在脑袋里“嘭”的一声爆裂开来,那些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跌跌撞撞走着的士兵们惊恐地跳起来,更加发疯地奔跑起来。
李茂才他们挤在人群中,王大猛和大老冯轮流替换背着他,拼命地奔跑着。恐惧随着不断淌出来的汗水从成千上万名士兵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种腐烂的尸体才有的强烈的臭味。他们身上胡乱地套着各种各样可悲的便服,像在空中被击碎的翅膀,仓皇地四处飘散。这不是一支军队,也不是一群军人,他们作为军人已经死亡,四处奔跑的是一群群骷髅,一群群没有灵魂的幽灵。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扔在路边的武器和军装越来越多,还有更多的难民混杂在已经神经质的溃兵中,他们和那些失去理智的军人一样满脸恐惧、惊慌、绝望和愤怒,甚至碰到一颗石子都会让他们惊跳起来。他们像孱弱的虫子一样从各种各样的建筑物里爬出来,不断地加入这支逃亡的大军,他们甚至扔下了怀中的婴儿。婴儿胡乱地躺在路边,有些被寒风冻坏了,伸出被冻得通红的胳膊哭喊着,没有人理他们,他们甚至也听不到他们的哭声,眼里和心里都是自己的恐惧和愤怒,他们呼吸出来的,眼睛看到的都是悲伤和绝望,根本就看不到地上还有哇哇啼哭的生命,不可避免地有许多双脚踏了过去,最初是感觉踩到了一个光溜溜的动物,接着听到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好像是从地底里钻出来的手要抓着他的脚拽进地狱,他惊恐地低下头来,看到那张被踩扁的婴儿的脸。这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接着又有无数双脚踏上去,婴儿很快就成为一堆血肉模糊的肉泥。李茂才他们赶到时,已经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被踩死的婴儿了,如果不是旁边的嫩嫩的手臂,他和一只被踩死的猫或者小狗没有什么区别了。
悲伤的泪水从李茂才的眼中流出来,滴在大老冯宽大的后背上。这个忠诚的士兵毫无怨言,仍然在埋头奔跑。他毕竟已经四十来岁啊。他像被人用一桶水从头上浇下来了一样,头发上滴着汗水,脸上淌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身上的棉袄下面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一样,那些汗水顺着脖子争先恐后地流进去。他大张着嘴巴,喘气的声音比一头水牛的腰还要粗。李茂才不忍心再看他了,他抬头看着那些像浑浊的河水一样逃难的军队和百姓,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多么动听的语言啊,南京是先总理葬身之所,如果不战就放弃是我们的耻辱,我们有何脸面见先总理于地下呢?所以,必须同敌人决一死战。还有,人生总有一死,我们与南京共存亡,葬身钟山之下,必为后代所敬仰,还可以教育后人……多么动听啊,让人热血沸腾,让人慷慨赴死,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时,他们却溜了,甚至一声不吭地溜了,将军都跑了,只剩下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一些军官仍然和这支已经根本不像军队的军队呆在一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的摆布,而更多的军官能跑的也跑了,毕竟少数人跑,总比大队人马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要好。要想保住自己的生命,只能让自己像个卑鄙的狐狸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聪明才智,躲开那些悲惨的士兵,寻找一条逃生的通道。可怜的士兵,他们连基本的自救都做不到,只能随波逐流,被恐惧的潮水抛弃在无望的沙滩上,绝望地挣扎着,慢慢地死去。李茂才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死亡的渴望,它像沙漠中的绿洲,绿草丰茂,水流哗哗地歌唱,小鸟冲上天空自由地鸣叫着,他有着一股扑上去紧紧拥抱正在向着每个人微笑的那片绿洲的冲动,扑向殷勤招手的死神,他是那么亲切,那么慈祥。那么多兄弟都去了,他们都在充满渴望地等待着他,等待着他们的长官的到来。李茂才仰着头,像月圆之夜的孤独的狼一样对着黄昏的太阳大叫起来:“陈傻子、陈小虎、李桂五、周发虎……”
一个个名字,都是一张活生生的脸,他们全是二连的兄弟,一个不漏,全都死了!
王大猛和大老冯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些人有些他们认识,有些人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毕竟他们中有很多人还是到二连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啊。但李茂才不会忘的,每个士兵都是他的部下,都是他的兄弟!他像乡下葬礼时叫魂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死去的兄弟,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刺刀深深地捅进心里。七十二年了,每一个名字仍在他的心里,老人在藤椅中猛地挺直了身子,手向前伸着,每呼喊出一个名字时,手都要颤抖一下,就像抚摸着那个死去的士兵的脸。一百多个名字,他一个不漏地全部叫了出来!
我被老人的举动惊呆了,我也是军人,我也曾在一个野战部队里当过连长,仅仅是三四年的时间,那些名字都像轻烟一样消失了,除了几张模糊的脸,我心里空空荡荡!
我泪流满面,抓着老人的手,把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痛苦地大声地叫着:“您别喊了,您别喊了!”
王大猛和大老冯停了下来,他们几乎迈不开步子了,他们看着连长,和七十二年后的我一样,大声地喊着:“连长,您别喊了,您别喊了!”
李茂才像个很乖的孩子一样不喊了,他目光里的光亮慢慢地熄灭了,骨折的大腿更疼了,那种疼痛就像一只手在扯着神经,使劲地拽着,疼得头皮发麻。这是在战场上最要命最让人害怕的重伤,离开别人的帮助,根本无法行走一步。时间像飞一样快,而路又是那么长。死神的诱惑又在遥遥招手,多么美丽,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知道了,身子轻松了,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什么事都没有了。李茂才按了按大老冯的肩膀,几乎是在哀求他了:“冯班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王大猛在身后叫了起来:“连长,不能休息,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快走吧。”
李茂才使劲地挣扎着,他用手推着大老冯的后背,用脚蹬着他的屁股,但大老冯紧紧地抓着他,手背上青筋和肌肉突起,像钳子一样按着伏在他背上的李茂才,把他当做一张纸一样死死地贴在身上。他使劲地咽下口唾沫,把呼呼的喘气声强压下去,趁着下一口喘气声还没有出来,叫了起来:“连长,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出南京,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
李茂才捶打着他的后背,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声音里挂满泪水形成的露珠,潮湿忧伤,沉甸甸地坠在下巴,他努力地抬着头,冲着面前那个倔强的脑袋大声地叫着:“王大猛、大老冯,你们把我放下,你们不要管我!弟兄们都走了,为什么我还活着……狗日的放下我啊,让我去死!”
他的声音越大,他越愤怒,大老冯跑得越快,王大猛肩上背着两支枪,腾出手来,也在后面扶着他,不断地催促着大老冯跑得再快些。
在太阳落山的一刹那,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挹江门高高的城墙,这是一座鬼门关,冲出挹江门就是下关码头,过了长江就意味着活着,留下来就意味着死亡。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汹涌的海浪冲向城墙,但城门已经被沙袋堵死了,三十六师的官兵们在城墙上架着机枪,用喇叭在大声地叫喊威胁着人们:“不准撤退,都回去,不然就开枪打了!”
天啊,他们居然还没接到撤退的命令,他们还在执行督战的宪兵的任务,还在执行禁止军队从这里逃往江北的命令!
他们真的开枪了,子弹最初是从人们的头顶飞过,带着警告的尖啸声,但它们很快就发现,疯狂的人群根本就听不进它们的警告,它们就盯着那些惊慌的身体钻了进去,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后边的人仍旧涌上来,踩着他们的尸体向城墙压过去,像海浪一样,无望地撞在城墙上,向后退下来,然后再一个浪头撞上去,再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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