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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战事正酣,全军官兵鏖战沪上,有谁提过不发军饷就不打仗的话么?就算他们这么说,又有谁能去责怪他们?可现在,数万将士没人提薪饷的事,照样凭着一腔热血奋勇杀敌,甚至其中很多人还殉国在战场上,中央政府倒真还有那张脸,好意思去拖欠着、抵赖着他们那少得可怜的津贴。我和你郭叔叔,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心酸落泪啊!”
“爸爸,你也别伤心了。世道就是这般,你就是再生气,又能怎样?他再怎么不对,到底也是堂姑妈的丈夫。你若真不喜欢堂姑父,也不该疏远了堂姑妈啊!毕竟,你们也是骨肉至亲嘛。”
“哼!近墨者黑!自从她和那个人结婚以来,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和亲近的堂姐了!既然心已生嫌隙,又何必违心的凑在一起?婷儿,你以后不要再替他们说好话,即便说了,我不会听。”
韩婉婷深知父亲的脾性,最是吃软不吃硬,见他已然动怒,便不再多言。转头望向窗外,见外面又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轻叹了一声,有些担心地说道:
“又下雪了。不知道第一批冬衣是不是已经送到了将士们的手里了……”
听见女儿的轻喃,韩士诚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只是沉默着闷头抽着烟嘴。良久之后,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冬衣是有良心人的一片心意,并不值钱,那些丧良心的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韩婉婷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丝放心的笑意。她与父亲并肩站在窗前,挽着父亲的臂弯,一起望着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怀着各自难言的心绪,度过了平生第一个并不平静和快乐的除夕之夜。
当外滩海关大钟敲响了悠扬浑厚的午夜钟声时,韩婉婷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背影看起来那样孤傲的人。这样冷的大雪天,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冬衣御寒,有没有饿肚子,是不是还是那样喜欢打架,身上有没有又添了新伤……
新的一年来了,新的一年开始了。韩婉婷微笑着被父亲拥在怀中,互相道着新春祝福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对着那个心里的影子轻声道:
新年快乐,坏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
☆、
黄浦江水汤汤不止,江水拍击着堤岸,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泛着腥味的江水,一刻不曾停息地朝着东方的入海口而去。曾经江面上来往频繁的渔民船只、往来客轮、商船,在这个时候,却几乎绝迹,唯一从东方入海口而来,穿行于江面上的,只有满载着日本侵略军的军舰。
新春伊始,“老大”领着手下的几个兄弟,靠在外白渡桥的一头,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看着外白渡桥的另一头。就在桥的那一边,架起了铁丝栅栏,守着许多的洋士兵,正荷枪实弹的守卫着公共租界的边界。因为他们的存在,无数想要进入租界避难的人,都被无情的阻隔在了铁丝栅栏之外。飞机、大炮、子弹,随时就可能在他们的身后响起,生命随时都可能被无情的夺去。每一个人,都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人们在铁丝栅栏前使劲的拥挤着,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不断的、被动的随着队伍的移动而发生着变化。
这场发生在上海的战事还在继续着,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江面上一艘艘满载着士兵的日军军舰还在源源不断的运往上海的市郊:江湾、宝山、庙行。在那里,英勇的中国士兵正在和这群来自弹丸之国的士兵激战着,寸土必争,寸土不让,为守卫国土,为保主权,为争尊严,哪怕流血,哪怕牺牲……
曾经繁华的城市里,每天听见的已经不再是莺歌燕舞、欢声笑语,还有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所以,连接租界与非租界的外白渡桥,是很多人最后的希望,通向生命的希望。
并不很长的外白渡桥,如同生死桥一样,让很多人的命运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老大”他们虽然看不太清楚桥那头的人们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却能很清晰的听见不断从人群中爆发出来的哭声、叫喊声、哀号声与叫骂声。那种充满绝望的哀号与叫骂,让身在租界之内的很多人,在路过的时候也禁不住为之动容。
只是,还是有很多人无暇顾及这种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悲戚气氛,也无法将那点仅有的同情心浪费在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因为对很多人而言,如何生存下去才是头等大事,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难民。所以,面对桥那头哀号冲天的场面,更多人的也不过是难得伸伸脖子,看看热闹,瞥上几眼,便匆匆地从“老大”他们身边走过。
黑皮蹲在地上,缩着脖子,伸头看了一眼桥那头黑鸦鸦的人群,用力的拉扯着身上单薄的衣衫,将自己包裹的更紧实些,然后用手背抹了抹挂在鼻孔上的鼻涕,抽抽鼻子,抬头对着身边站着的老大说道:
“老大,别看了,冻死人了,咱们还是快点找只肥羊下手,好早点回去啊。”
阿龙在旁边站着,搓着手,跺着脚,不断地用热气呵着快冻得没知觉的手,连连附和道:
“是啊,是啊,江边风大,吹在人脸上,感觉像刀子似的,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阿根一连打了十多个喷嚏,又变成了红鼻子,被众人取笑之余,也苦着脸,对着老大叫苦:
“老大,你到底要看什么啊?那边都是从闸北过来的难民,我们认识的人里好像没有住闸北的啊,你担心个什么劲啊!快点走吧,再这么呆下去,我这鼻子怕是要报销了!阿嚏,阿嚏……”
四毛紧紧地抓着自己衣领的领口,一边跳着脚,一边劝说着老大:
“老大,桥那边都是闸北来避难的穷人,即使能过桥来的,也不算是多大的有钱人,油水不多,咱们还是往福煦路(今延安中路)那里摸摸,那边离逸园跑狗场(今陕西南路)不远,里面有钱人特多,出手大方,身上喜欢带大把的钞票,只要随便下手就能有大收获,总好过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老大”不声不响的倚靠在桥栏杆上,双眼还是紧紧盯着桥的另一边,对几个兄弟们的话置若罔闻。黑皮他们见老大像木头似的一点都没有反应,知道自己刚才的抱怨全都等于白说,几个人疑惑不解之余,便忍不住蹲在一起,窝在了稍微能避些风的桥碑后,暗自嘀咕了起来:
“老大今天是怎么了?难民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大半天还不走,这么冷的天,再这么呆下去,非冻出病不可。”
“谁说不是啊!这里离虹口最近,搞不好万一从那边飞颗流弹过来,那可是能要了咱们小命的。没事我可不爱往这边跑,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偏老大要来,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会是想跑到对面去,拣子弹壳卖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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