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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子手托一封书信,引着乌开地,快步走进客厅,一进门他便对李儒风说道:“乌先生带了信来。”说完,双手将手中书信呈上。
乌开地从小八子身后闪出,走到李儒风身前,说道:“信是昨日寅时上下投来的,由一支无头箭射入冷宅,信是写给我的,冷老爷出事后都是我在里外奔走主持,贼人定然以为我在主事,我拿到信立时便赶了过来。”
李儒风点点头,并不回话,立刻展开书信默默读了起来。
信不长,李儒风看的很仔细,反复看了几遍后,他用手在信纸上轻轻的摩挲了下,接着又将信纸凑到鼻子下嗅了嗅,才将信递给一旁的廖三娘。
廖三娘接过,捏捏信纸,信纸的质地粗糙,书信只有抬头,是不具名的白头书,称为催命书,信是朱砂写成,殷红如血,望之触目。
廖三娘拢目细看,信中写道:乌兄讳开地亲启。仆等被兵灾之乱,遭豪强侵暴,赤子生民竭膏血以塞豺虎,养生困窘,不堪凌虐,逼为草莽,久慕尊主好善乐施,有博施济困之美,仆等闻风向慕,拜请冷公于鄙处盘桓小住,腆颜关借足色细丝十万两以助苏困,花银解到之日,恭送冷公完璧以还。兄当慎思,莫使通官,万勿移祸尊主,致冷公蒙斧锯之辱,切切以闻。人款交易,何时何地,另待后请。
廖三娘认真读完,颇感诧异,她转头向乌开地问道:“这信行文不似贼匪,字里行间好生客套,行事偏又狠辣,出手即伤人命,怪哉。你们可看到射箭之人吗?”
乌开地在旁摇摇头,道:“门外有蹲守之人,但只在大门处有挂灯,巷子里面乌漆嘛黑,不曾看见什么,箭是从周边房顶上曲射入院内的,箭头处裹着棉布,箭杆上套着一枚束发的玉制巾环,为临高造作,有紫明楼铭记,是冷老爷出行时所戴。箭杆落地,巡犬吠叫不已,值夜的火家过来查看,这才发见。”
李儒风从廖三娘手中拿过信来,又看了看,道:“这字笔力虬劲,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是粗汉能为,倒像是代写信函的老博士手笔。”
廖三娘听了微蹙了下眉,道:“写字谋生之人甚多,难以摸查,这等隐秘之事,贼人太半不肯假手旁人代笔。那伙贼人中,应有读书人。这字毫无抖动、拖带,端架严整,运笔流利,笔迹未加掩饰,显是不惧咱们认出笔迹、据信追查,可见非是我等熟人。信纸乃市面上常物,无甚特异。朱砂虽贵,但写字所费不多,不管何处只取用一点便够,也难追查,只凭这信,看不出太多端倪。”
李儒风在厅内踱了两步,坐回椅子,沉声道:“信到了,让咱们听待后命,肯定是要寻中人来联络说赎了。”
廖三娘眼光一闪,说道:“寻中人,那交割怕不在京城左近,贼人莫非是周边寨子?这伙贼人中有写字的措大、有控弦的弓手、有城中的细人、有跑马的骑士,这般齐备,倒似是做大事的,倒让人提起些兴头来。”
李儒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现今只能盲猜,这等催命书寻常第二日便会送到家中,冷宅过了将近两日才收到,想是贼人要来往传递巾环作为表记,耽搁了路途。另外拖上两日还要观望下冷宅的风色。”
廖三娘点点头,转头看向乌开地,问道:“乌先生,十万赎银,可凑的够吗?”
乌开地倒吸了口大气,面作难色,道:“十万花银不是小数,虽说现在店铺已查封,不虞挤兑。但是铺内的纯银也有限。盘掉德隆所有活水家底大抵是够的,只是没有总行的授权,私自挪用,入不得账,怕是难以交代这是其一;其二是东家一旦回来,德隆重开,势必要得有几万两银子周转。”
廖三娘低头沉吟片刻,道:“澳宋算法,十万银子当有三千七百大斤,非重车大辆不能运送,惹眼的很,大车起运,怕是马上便会惊动官府,让人知道,生出事端。”
乌开地道:“这事瞒不过去。顺天府的刘推官如今日日都来德隆,恨不能住在这里。不过我们要赎人,钟府尹亦不会反对,只要人回来了,德隆重开,事端平息,他也就算是了事了。冷掌柜长期下落不明,他的压力反而大。”
李儒风沉声道:“我懂了。既这样,顺天府这边不用多少,无非是出城这个关口。这个不难,无非是打通关节,多花些银子,让兵马司和守门的门军不叫盘查德隆、和连盛之人。不要声张,化整为零,只拣选那等可靠之人,不管是车、马、人,不拘多少只情向外夹带,零敲碎打,送到城外聚处,十万两也没有许多,不过三两日间便能办齐,不过费些手脚罢了。贼人杀伐虏人之时已然惊动了官府,所谓不要通官,是交赎、查案不得与官府沟通,其他却是不碍。”
说到这,李儒风顿了下,刮了刮下巴的连鬓胡须,略带忧虑的说道:“只一事可虑,在临高时,这绑人案子,往往绑了便要杀质,赎质之时多只收得尸骸。”
廖三娘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局主怕是多虑了,此间未必如此。大宋琼州府制与大明世情不同。临高多发绑人杀质之事,是因政保局、警察局精厉,又有光照影画之术,每天的日报上均刊有图画通缉,警局的巡捕按形缉索。临高城外的盗匪山寨也早被扫荡,城内则是处处户保、家家门牌,城外、城中存放人质极难,验质、交钱、赎人哪一步都要冒天大的凶险。临高的官会票子和银元上都有澳洲码子,皆可循迹根追,拿钱也难花。琼州四界临海,发案只能流窜瘴疬之地,无处躲藏,一经勾捉到案,判明罪状,登时就是立绞、枪毙,决无宽宥。故而敢于虏人勒赎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难以藏匿人质,为怕事泄,才多有杀质之事,且多不过零星几人伙同,不成气候。大明却是不同,离京师稍远,京师的北直隶境分之内便有许多贼人依山立寨,聚啸一方,此等人不惧官府诛剿,兵来则散、兵去则聚,赎人诸事由乡间耆老牵引搭桥,在寨中交易,临高所虑藏人、搜检等事全不需顾忌,如此反还守些规矩,只要官府没有搅进来混账,寨子中拿钱便即放人。我等交赎之时必要验人,贼人钱未到手,绝不肯轻易伤害冷老爷。”
李儒风沉吟半晌,咬了咬牙,说道:“拨款,办!如今事体清楚,贼人不过是虏人求财。贼人杀死质子,不过两种境况,一是家眷报官,官差根勘,官兵进剿,逼到绝处,便要杀质;二是勒赎无望,拿不到银子,恼羞成怒,也要杀人。现今以冷老爷安危为重,不可在赎银的数目上太过计较,赎银越重,冷老爷越是安稳,往来议价耽误功夫,徒增变数,此时万不可恶了贼人,说不得,这挪钱的干系,我与乌老爷一同担了。”
在旁的乌开地听了这话不由一愣,接着脸上一下变得毫无血色,他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自己便要和李儒风同担这泼天的干系了,他想要开口分辨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对不是、赞成也不是,他干嘎巴了几下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像极了一条干涸垂死的鱼。
廖三娘道:“杀质,还有一种。”
李儒风一愣,问道:“还有什么?”
廖三娘轻声道:“不测之变。”
不待李儒风发问,廖三娘便接着说道:“冷老爷若是言语冲撞、或是试图脱逃,都会惹恼贼人痛下杀手;其他如半路遇到公人;甚或仅仅是贼人心有不豫,均可致于意外之变,生杀只在一念。虏人勒赎与杀人越货大是不同。杀人越货,案发之时人已死、货已失,事成定局,只看如何勾捉。绑人,我们与贼人时刻全都同在动中,贼人在动,我们也在动。政保局培训时说过,虏人的案子拖的越久,越是凶险。在临高,十日内不能破案或是赎人,人质便有六成可能身丧。京师这里既无邮局、电报,更无政保、警局,消息传递甚慢,乡里控扼孱弱,费上时候怕要翻倍,但二十日内当也是关键,大明如今兵荒马乱,万般皆是不测。”
李儒风一拍大腿,大声道:“自事发之时起,这事便脱出了掌控,料不到的就不要想,随机应变就是。我等在京师势弱,能做不多。如今有了音信,胜似咱们在外面瞎拽么,乌先生你发急信报临高,当务之急,便是拨款,咱们急,贼人也急,咱们急着冷老爷还家,他们急着拿钱逃闪。”
言罢他道:“我们即刻回和连盛去。这里外面有顺天府衙役护持,我看无人敢上门来说票。说票的上不了门,这事情就危险了!”
李儒风说完,一把拽起木头人般呆立的乌有地,向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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