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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钰谢着接过,不做多留,又径自去见刘氏,秦仲新纳了房娇妾,常宿那处,今却也在,正端坐太师椅,边翻伤寒杂病论边悠悠吃茶。刘氏则在妆奁前梳理,脸庞带着丝明媚。
摒退下众人,秦仲简单说了些国子监规矩,嘱咐她尊师敬长,只需一门心思勤学苦读,勿要若事生非。舜钰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点头应诺下来。
刘氏又拉她至跟前说话,无非说些凡事要多谨慎,莫允他人勾肩搭背,洗漱浴身小心提防,夜里宿睡更需警醒等,说着由不得伤感起来,眼眶泛红,只道:“可怜见的,同云姐儿相仿年纪,怎就要受这许多罪。”
秦仲将书往案面重重一搁,压低声叱责:“妇人嘴钝愚痴,当心被人听了去,现木以成舟,是钰儿自个择得路,再难也得走。”
“老爷真是铁石心肠!”刘氏起了三分气,舜钰忙笑着圆场:“知晓姨母担忧我,还望放宽了心,曾在肃州府学也读书几年,未曾被同窗察觉丝毫,我晓得如何防范。”
又说了些劝慰的话,看外头已天白,遂起身行礼告辞,袖角被人拽了拽,顺着看去,却是刘氏,眼波微动,嘴唇嚅了嚅,欲说未说的情态。
舜钰擅忖人心,瞬时意会指翦云一事,附耳轻言,只让她毋庸焦躁,静待消息即可。
待走至帘前,又被秦仲叫住问:“可去与砚昭辞别过?”
舜钰道一早去辞过,可表哥整宿未曾回过院房。
秦仲听着,脸色有些难看,蹙起眉宇欲发火的模样,刘氏使眼色让她快走,舜钰这才终得出去。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沿途风景极壮丽,舜钰看得稀奇,秦兴土生土长于京师,往年随砚昭来往国子监,已是熟门熟路,倒是安之若素。
远远见湖泊曲折潺潺,有一行白鹭直上青天,梅逊指着问兴哥儿这是哪里,秦兴扫一眼说:“这是南海子,其周一万八千六百六十丈,因着湖沼如镜,滋润得遍处林树葱笼,更有珍禽异兽时常出没,亦是每年皇家狩猎必来之地。”
说着已从南往西转道,过五里秦兴又道:“你们瞧这是浑河,学名卢沟河,由太行山奔流而来,那长二百余步石桥建来已久,桥石栏刻狮形,每早将明未明时,西沉月色倒影水中,可是奇美的,为京师八景之一,曰卢沟晓月。”
舜钰笑赞:“前人曾就此景有诗云:长桥弯弯抵海鲸,河水不溅永峥嵘,远鸡数声灯火杳,残蟾犹映长庚月。”
又叹:“离不远是兴国寺,每残月落日渐升时,那晨钟暮鼓响起,意为惊醒世间多少名利客,再佛号经声诵起,愿唤回苦海太多梦迷人。”
秦兴挠挠头道:“我虽不曾识字,但听小爷讲来极是动听,只是有点不明,佛寺僧尼普渡众生,告知天下人需淡汩名利,莫枉加追随,想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小爷瞧这道上,车马声急,皆是去国子监求学入仕的生员,如若不好,怎个个趋之若鹜?那小爷你哩?”
舜钰一时语塞,梅逊噗哧笑出了声:“趋之若鹜什么意思,文绉绉的,兴哥儿哪像没读过书的,实该学富五车才是。”
秦兴脸红了红,知在嘲讽他,猫身凑上去抱梅逊的腰要打,两人扭成一团笑闹,倒把方问的话给忘了,或许也仅随口一说,并不求解。
舜钰侧头看河边黄芦簇簇至半人腰,春风柔吹,散一团芦尾烟霭,白鸥飞下衔起条肥美鲜鱼,她的神情突然起了晦涩之色。
这条道不只秦砚昭带着秦兴走过,自个的大哥田舜吉也曾在这踏沟西道,他定也像自个这般,在某个日子,随着马车晃荡掀起轿帘,远眺京华漫漫曙色,衬着卢沟桥上风月如霜,他定吸了口清晨微寒的空气,盈满一腔雄魂壮志,筹谋着仕途前程,忒般的意气风发。
谁又能想得到呢,他才中探花,刚入翰林,正欲施展拳脚大展鸿图,却倒底是家国山河一梦遥。
那功与名,利与禄,委实半点不由人。
秦兴问的好,那为何众生还为了这些个,宁愿把身家性命皆抛?
舜钰忽儿想起前世里,有次在沈府的栖桐院,她落寞的立在穿堂门前,问过沈二爷。
穿堂风寒,沈二爷解下身上的黑色大氅,替她披上,似乎诧异她怎会问这个,眼眸里有淡淡笑意,仅简单提点:“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他的声音一贯温和,那话意却犹为深寒,舜钰不禁打了个噤。
握以治世大权,这天下,还有何是得不到的呢?
进北安门,穿教忠坊,过十四铺,胡同沟壑。
转拐安定门,入目一彩绘牌楼,上嵌蓝底大匾,有“崇教坊”三个鎏金大字,车马禁在前。
舜钰携着秦兴几个只得沿道步行,但见两旁槐树成行,因着天暖雨足,树间已结了米粒大小的白色花苞,鼻息间有清雅淡香弥漫。
再走一射之地,即见三间乌油大门洞开,呈坐北朝南之势,门上亦悬集贤门字样,便知是国子监正门,不停步往前,又是一道太学门。
舜钰边走边新奇的四处张望,除他们这些新来入学的,在读者皆穿蓝色镶青边的圆领袍子,宽宽大大,远望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
今是月中十五,监生下学休憩的日子。
不用读书,皆出来偷得一日闲,这门内外进出的人,熙攘如流水,有四五一道立碑亭细量,也有步履匆匆埋头独行,更有携妻慢慢走逛,春阳和煦,扑洒在身上,略微苍白的面庞,染上轻松愉快的神态。
过太学门,是座面阔七间带抱厦的大房,高悬“彝伦堂”大匾,梁柱檐饰透刻敷彩,蓝漆描金雕菱花,虽看着艳丽却不流于俗气。抬眼望晴空如碧,那单檐悬山顶映得粼粼发亮,忽啦飞来一群白胖鸽子,立于梁上梳羽啄毛。
春光十里,不及这里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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