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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叙走后,正堂已然彻底安静下来。堂上诸人的眼睛都在胡愈和许璟之间转来转去。察觉到众人向自己投来的视线,许璟镇静如常,正对着胡愈投来的目光,从容说道:“丞相,下官斗胆,有要务私陈丞相。”
胡愈贵为丞相,按说他身为百官之首,出了这样的乱子,理应统领百官率众平叛,但他手无一兵一卒,全雍京能用的人马此刻都在造反,正在气闷,见许璟上前,精神立刻振了一振。
他当然清楚许璟是赵昶留在京中的心腹,而当年宫室营造,眼前这个年轻人亦有协力。更重要的是,虽然一直没有明证,但以他从赵昶那边得到的消息,赵昶平韩朗之乱后拥天子入雍京,正是依了许璟献计。
念及此,胡愈当即离座而起,携了许璟的手,扔下面面相觑的僚属们,一并往堂后去了。
待到周遭再无闲人,胡愈抛下适才老成持重的神态,皱眉对许璟说:“子舒有何计谋?此处再无他人,事不宜迟,快快说来。”
“下官想自请出府。”
“往哪里去?”
“陛下还在宫中。许璟不才,愿孤身前往一探。”
胡愈当下失色:“现在陛下生死不定,宫门紧闭,你往哪里去?若被叛军抓住,又如何是好?”
许璟依旧坦然:“丞相,当年宫城兴造,正是在我监工下完成。论对宫苑的熟悉,眼下应无比我更甚者。城西有秘道可通向宫禁之中,此秘道陛下知晓,我亦知晓。现下京中兵马均不能为我所用,欲知陛下安危,除了趁叛军不备孤身潜入宫中,怕是再难有其他合适计策了。”
“宋粲、郭缄虽然造反,但未必敢损害陛下……”
胡愈说到这里忽地停下,脸色颇有些黯然。许璟看他神色,心知多半是想起了当年陪伴少帝那段风雨飘摇的时光,便说:“丞相,京内驻兵有限,东方诚在闻郡一旦得知乱情,定会全力来救,他用兵老练,麾下士卒亦是老于征伐,远胜城内驻兵。待他前来,此乱必解。但陛下安危,却是真正的燃眉之急,必须尽快一探究竟。”
胡愈重重叹气:“子舒,若是皇后尚未诞子,他们决计不敢……罢了,你要去,就尽快动身,不要独往。丞相府中精干侍卫,总是有的。”
许璟摇头,沉声说:“只能独往。兹事体大,我不知还能带谁。”
以往因为赵昶这一层关系,胡愈对许璟素来是又客气又戒备,但到了眼下,也不免生出几分对晚辈的嘉许和敬佩来,进而想到此人不能为我所用,看向许璟的眼神就益发复杂起来。但眼下也不是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刻,他又说:“秘道之事我也不问。如果陛下无恙,那是苍天怜之,若是……务必找到殿下下落,以图后计。”
但许璟自决心进宫,心下已经有了打算。听到胡愈如是说,静了一静只是答:“叛军定会来攻丞相府,还请丞相严加部署,一定守住相府,相府不破,大局可安。”
说到这里许璟再不等胡愈吩咐,匆匆施了一礼,正要去为出府入宫做准备,心中蓦然闪过另一件事。他定一定神,又回头对胡愈说:“丞相,赵昶的家人,如若他们向相府求援,还请丞相看在赵昶为国征战在外,尽力顾全。”
胡愈起先见他神色郑重,以为是有什么要事交代,全没想竟是这一句话,愣了一下才答:“他为国尽忠,家人若找来,我自当顾全。何况宋粲,本是赵昶的舅父……”
这句话刚一出口,胡愈方觉极不合时宜,尴尬地收在半截;可许璟嘱托完,洒然一揖,便疾步走远了。
帝京
许璟褪下官袍,换上平民的衣物,从北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出了丞相府。他熟知雍京内兵士驻防和人数,知道这三人的反叛难以撼动大局,果然出来一看,街市上虽然多了驻军,但全城没有戒严,街道上百姓虽然不多,但仍有一些在自由走动,而真正着了重甲、执着兵刃的兵士们,观其行迹,果然是在朝丞相府和太尉府的方向前去。
时局一如许璟判断,越发坚定了他即刻入宫的决心——张淮、郭缄不足为虑,宋粲却是真正领过兵的,亦不是庸人,清楚以京中兵马,绝无可能守住这偌大城池。他们关闭宫门,只是为了制住天子,然后尽快挟持天子和宗室出京,惟有天子在手,方有一丝胜算。
这场变故来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巷陌之中,人群各自奔走,乱糟糟的,许璟混迹其中,倒也没有引来注意。行路时正遇上有一列军士策马疾驰而过,手上或是拎着个人头,或是半截残肢,黑红的血迹滴了一路,路人见状,无不惊惧地尖叫起来。
许璟一旦认出人头的主人是尚书令裴闵,便知道多半是宋粲忌恨他拟旨免去了自己少府之位,借机杀他立威,而这人头,恐怕就是要扔进丞相府或是太尉府的高墙之内。他心下有些恻然,却连停一停祭奠昔日同僚的余裕也没有了,只能低着头,匆匆继续前行。
嘉德元年天子迁都雍京时,恰逢少府缺位,但新起宫室太庙迫在眉睫,于是无论是营造前地点和规制的推敲选定,还是营造中钱粮、土木、劳役的调配核算,几乎都是许璟一力担待下来。乱世之中银钱紧迫,宫室论堂皇自然难以与王朝初创时并肩,但论规制和气象,却是不输。这一次的营建中,许璟不仅循例命工匠专修了一条从宫中直通城内的秘道,更首开先河,把秘道一直延伸到了城外。
秘道修好至今,活着的知情人除了当今天子,只剩下许璟和此时人在闻郡的东方诚——赵昶特意推却了此项殊荣,转而让拱卫京师的东方诚参知此项机密。于是京中除了许璟,此时再无人得知,雍京城内的入口,实则是在赵昶私邸左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璟得以经过赵昶私邸。远远经过时只见门户大开,士兵任意出入,他心中一恸,依然不走近,又忍不住朝那业已熟悉的门楣多看了一眼,还是离开了。
他不愿去想夏晴和两个孩子的下场,连带着赵昶这两个字都不敢想起了。心中一旦有事,脚步难免就慢了下来,双眼也有些发酸,眼看着秘道的入口再转个弯就到了,许璟的脚步却顿住了。
这入口还是选的不够好。离他的私宅,太近了。
望着窄巷内那个持剑戒备的年轻兵士,许璟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懊丧心思,冷静地想。
如是想着,他的手已经轻轻按住了怀中的短刀。
可许璟最后还是没有用上这把刀——如果有血迹,难免有后患。他只是夺了对方的佩剑,用以前赵昶和东方诚曾经教过他的近身应敌之策勒死了他。缠斗中兵士的佩剑划伤了许璟的背,所幸冬衣厚重,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血迹。
这条巷子位于赵昶私宅之后,秘道的入口处自从修好从未开启。许璟拿从不离身的钥匙开启那个毫不起眼的入口之后,先是把尸体给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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