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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一片血红色。无论天空还是大地,无论房屋还是树木,一切的一切都是血红色。人们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围成了一圈。他们都伸出长长的手臂,向着圈子中央指点着、议论着。但他们在说些树木完全听不清,只有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他们究竟在看些什么?
他也把头转过去,看向人丛的中央。但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浓厚的血光笼罩着一切,血色中有朦胧的剪影在晃动不休,恍如妖魅。拂过全身的风滚烫如烈焰,让他隐隐闻到从皮肤上传来的焦臭味。
那是什么?他无法遏制地想着,他们在看什么?那里到底有什么?
他迈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分开人群,向着中央走去。那些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里饱含着凶戾和嘲弄。他心里阵阵发紧,总觉得那些目光就像阴冷的刀锋,直刺自己的心脏。
但他还是咬着牙,坚定地走了进去。空气放佛液化成了巨大的血池,那些沉滞的颜色蒙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呼吸。
我看到了,就在那里,那个悬挂着的影子……
从噩梦里醒来后,席峻峰并没有急于动弹。他知道,和过去三十年来无数个相似的黎明一样,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半闭着双眼,让梦中所见的景象再在头脑里过一遍,好像是为了把那些早已烙在脑海里的记忆更加深化。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换过干净衣服,坐到餐桌旁。妻子已经为他做好了简单但是分量十足的早餐。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在一天的工作开始之前,一定要摄入足够的食物。因为一旦开始办案,下一顿饭什么时候能吃得上,可就说不准了。
“今天特地给你多煎了两个蛋,”妻子接过他刚喝完的空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我昨天晚上就听说了,发生了一桩很可怕的命案,这案子一定已经被你接下来了。”
席峻峰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么,我的日常事务,你不必过问。”
妻子默然,坐在桌边,无言地看着席峻峰。席峻峰轻叹一声,语气变得柔和:“我知道你关心我,放心好了,我会照顾身体的。”
这句话是骗人的,一般而言,当一个男人经常把“放心好了”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时,通常意味着他绝不能让人放心。自从入行以来,席峻峰就以疯狂的工作态度而闻名,最高峰时连续四天四夜没有合过眼。那一次的案子办完后,他像死人一样在家里睡了足足两天。
妻子仍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替席峻峰整理好东西。
席峻峰和以前一样,第一个踏入尸检房。借助着熹微的晨光,他再次打量着这具怪诞至极的尸体。死者为男性,人族,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有着一张平凡而不引人注目的脸,虽然这一次他的现身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仵作老韩来到时,正见到席峻峰对着尸体发呆。老韩是整个宛州数一数二的仵作行家,曾经协助官府破获过无数疑难案件,每一具死尸对他而言,都是证据的集合体。
“昨天已经检查了一夜了,还想找出点新东西?”老韩问。
“你都找不出来,我更没可能,”席峻峰说,“只是习惯了。看着冰冷的尸体去推理案情,不容易走神。”
“你知道这种伤是怎么造成的吗?”老韩又问。
席俊峰的眉毛拧作一团:“说实话,我办了那么多年的案子,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了,还真没见过这种死法的。以前曾经有黑道寻仇的案子,受害人全身每一处骨骼都被重手捏得粉碎,但所谓‘粉碎’,不过是一个夸张的用词手法。而这一位……是货真价实的粉碎,每一块骨头都成了几乎无法再小的粉渣——只有把骨头取出来用磨子碾,也许才有这样的效果。而且,皮肤表面完全没有外伤,可见根本不是用外力捏碎的。”
老韩注视着尸体上那道丑陋的解剖切口:"关于这一点,我也思考了一夜,结合着以前遇到过的案例,大致有一点想法。这应该是毒药和秘术的双重作用。就我所知,有一种毒药能够让骨骼慢慢酥化,但那样的毒药一来达不到这种效果,二来同时也会侵蚀内脏。当骨头断裂时,内脏也会受损严重,而这具尸体的内脏基本完好。
“后来我想到点什么,连夜去求教我认识的一位秘术师,他向我提到了他亲眼目睹的一次斗法,那是一位明月术士和一位暗月术士,使用两种正好完全相反的秘术吟唱进行抗衡,就像是站在水边的人和水中的倒影一样。他们两人碰巧精神力强弱相当,这一战进行了将近两个对时都没有分出胜负。但在两人罢手之后的第二天,这两个人几乎同时全身瘫痪了。”
“瘫痪?为什么?”
“因为那两种秘术碰撞在一起后,产生了某种难以察觉的细微震荡,把他们全身的骨头都震碎了。”老韩回答,“当时那种效果并没有显现出来,而是之后才发作,好像被水侵蚀的墙泥也不会立刻就剥落一样。”
席俊峰想了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先使用酥化骨骼的药物,再用这种秘术的震荡,大概就能达到类似效果了。”
“所以接下来就轮到你去头疼了,”老韩幸灾乐祸地挤挤眼睛,“死者是谁?谁会用那么麻烦的方法去杀一个人?既然这个案子是你接下来的,你一定又想到邪教身上了吧。其实你太多心了,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邪教异端?”
席俊峰不置可否,替尸体拉好白布单,离开了尸检房。
衍国国主石之远一向对邪教警惕有加,他在位的几十年里,按察司始终保留着邪教专署,用以应对各类可能发生的邪教事件,所以席俊峰在按察司里有自己独立的捕房,直接受按察使管辖,不听衙门使唤。他从尸检房回到捕房时,下属们也都已经到位了。
席俊峰向他们讲述了一下老韩的结论:“所以,大家都想想看吧,有没有什么邪教的刑罚、祭典能和这种手法挂上钩。”
下属们一向最不情愿听到席俊峰说出“大家都想想看吧”这句话,因为这短短几个字所意味着的,往往就是好几天没日没夜的查找资料、埋头苦干。但他们也很清楚,上司说出来的话不荣抗拒,所以都不声不响地离开座椅,默契地分工合作开始翻检那些砖头一样的厚重纸页。
“张可佳,”席俊峰叫住其中一人,“死者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张可佳是一个干练的年轻人,却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总是带着可亲的笑容,容易得到被问询者的信任。所以查询死者身份、追问目击者这种事一般都落到他头上。
“昨天晚上,我把那个村庄的人几乎问了个遍,”张可佳回答,“没有任何人认识死者,甚至都没有人见到过他。至于原本的稻草人的主人,也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农夫,赌咒发誓说那个稻草人在前一天晚上还是好好的。第二天他一早就进城卖菜,下午才回家,所以尸体可能是在夜间、也可能是在中午之间被换上去的。”
“时间上倒是吻合,”席俊峰点点头,“老韩的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前天夜里到昨天凌晨。”
他顿了顿:“既然村子里没人认识,你就只能到衙门里去查一查,看有没有此人的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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