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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尸舞者,雪怀青一向警惕性很高,她立即下床穿上鞋子,推门出去,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身从安星眠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她心里一惊,急忙带着一直守在门口的尸仆紧跟上去,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不由得更加慌乱,直接命令尸仆猛扑撞门。尸仆大步上前,沉肩一撞,一声巨响后,门被撞开了,雪怀青赶紧冲进门去,一看屋内的形势,才松了一口气。
安星眠安安稳稳地站在房中,全身上下并无任何伤痕,他面前的地上倒是躺着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看其肩膀奇怪的形状,大概是被安星眠弄脱臼了。她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安星眠的功夫并不逊色于自己,想到刚才心里的着急恐慌,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烫。
好在安星眠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而听到声响后乱纷纷跑来的李福川等人也没有去留意她,都看向了地上的黑衣人。安星眠俯下身,温和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
黑衣人没有答话,眼睛里却放射出愤怒和憎恨的光芒,这让安星眠觉得更加奇怪。他沉吟了一下,低声让李福川把其他人都带出去,李福川看黑衣人已经不再有反击能力,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去了,只留下雪怀青和夸父一般的尸仆。安星眠本想再关上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尸仆撞飞,苦笑一声,揭开了黑衣人的面幕。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
“苏真柏?你是……你是灵修宗的苏真柏?”他惊呼道,“我们在研习会上见过的。你怎么会来杀我?”
雪怀青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叫苏真柏的刺客身边扔着一把短刀,她连忙上前把短刀拾起来,这才注意到苏真柏的容貌,并且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几乎就是个孩子,看模样不超过十八岁。听安星眠的口气,这个人也是个长门僧。长门僧怎么会来刺杀自己的同门?但她转念一想,立刻有了答案,又情不自禁地开始为安星眠感到难过。
“你的老师是费弦夫子,和我的老师章浩歌相交莫逆,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安星眠问。
“呸!”苏真柏肩膀脱臼,虽然疼得满头大汗,却仍然显得倔强而凶狠,“你竟然还有脸提章浩歌那个畜生!”
安星眠黯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苏真柏会来刺杀自己。这个刚刚入门没两年的少年人,还没能做到以长门的经义来收束自己的内心,却被章浩歌的背叛激发了怒火。章浩歌自然是被皇帝的人严密保护着,他没有机会下手,于是迁怒于无辜的安星眠。这样的举动当然是糊涂的,但也恰好说明,长门内部的怒火积压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其他那些修为足够的长门僧固然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去报复,但他们心中的怨憎也一定不会少。
“小苏,这件事我不怪你,你回去吧。”安星眠说着,俯下身来,想要替他把肩头脱臼的关节复位,但苏真柏硬生生地一个打滚,闪到了墙边。
“我不会让你这样的叛徒门人来对我示好卖乖的!”苏真柏大吼道,“你给我记住了,长门不会灭亡,永远不会,你们一定会失败的!”
安星眠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叛徒门人”这四个字实在不怎么好听,让他的心里一阵作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悲伤,轻声说:“我的老师不是叛徒,我也不是什么叛徒门人,请你不要再来了。你的功夫和我还差得远。”
“你从来没有显露过你的武技,就是为了日后找机会偷袭长门吗?”苏真柏的话让安星眠百口莫辩,“不错,我的武艺远不如你,但是我的内心比你高贵一千倍、一万倍!而且你记住,你们最后是不会得逞的,我打不过你,但迟早会有能对付你的人来收拾你!至于我,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至少我无愧于长门。”
“这么说来,我已经成为了长门公敌了?”安星眠苦涩地笑了笑,只觉得心如刀割。
雪怀青不是长门中人,没有受到这种感情上的冲击,却从苏真柏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苏真柏已经挣扎着用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向着墙壁一头猛撞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后,苏真柏已经被撞得脑浆迸裂,倒地身亡,一双眼睛却仍然不甘地圆睁着。
即便是见惯死人的雪怀青,目睹这样惨烈的死状,也不自禁有些心头发毛。安星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少年人的尸体,突然间狠狠一挥掌,重重拍在墙上。“啪”的一声,墙上留下一个溅血的手印。
“你就算是心头难受,也不必拿自己的身体撒气,”雪怀青说,“无论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认真想想以后的事情吧。我去叫李管家来收尸。”
“不必了,”安星眠摇摇头,“长门僧的尸体,我自己来收。”
这一夜就这么折腾着结束了,雪怀青索性直接用冥想替代了睡觉,到最后也实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处于冥想状态还是在冥想时睡着了。总而言之,中午结束冥想时,她觉得精神还不错,而吃过饭之后,安星眠就来找她了。
“你怎么样了?尸体处理好了吗?”雪怀青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对方,觉得安星眠的气色也还不错,至少没有什么负面情绪直接外露。
安星眠笑了一笑:“别想那么多了,我都还没郁闷至死呢,你大可不必替我担忧,该处理的事我也会自己打理。我来找你是想领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雪怀青很是意外。她原本以为安星眠会在那间书房里一直闷到全身长绿毛为止,没想到这家伙会主动约自己外出。
安星眠点点头:“这些日子来往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我又满脑袋都是事,其实作为白大哥的结义兄弟,我也算此地的半个主人,应该好好招待你才是。今天下午天气不错,正好去逛逛,看一看云中的风物。”
天气不错?雪怀青抬头看看窗外天空中阴沉沉的乌云,有点想笑,却也明白安星眠的心思,他希望至少在自己面前能把这件天大的事情尽量放轻,尤其在昨晚的事件发生后,他更不想自己为他担心。一时间她有些喜忧参半,不明白这究竟算是安星眠在意她照顾她呢,还是算是这个家伙仍然把自己当成不能共同分担忧患的外人。但想了想,她还是没有把自己那套“一切城市都是一个样”的理论搬出来,而是展颜一笑:“那很好啊,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云中城什么模样呢。”
云中城什么模样?走了一下午,雪怀青觉得自己还是说不上来。走过的街区和道路不少,却并没能给她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印象。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如何,人文风物如何,姑娘漂不漂亮小伙子英俊不英俊,完全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她只是始终忧郁地注意着强颜欢笑的安星眠,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宽慰他。
“那个捏面人的哑巴老伯出来摆摊了啊,他可是很有名的,”安星眠伸手向前一指,“他在宛州各地摆摊捏面人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不过待在云中的时间最多,价格很便宜,捏出来的面人却很精致,手工一流。听说还有外地人专门到这里来找他捏面人呢。”
前方的小摊果然围满了人,看来生意不错。雪怀青淡淡地一笑,表示“我听到了你的描述”,跟随着安星眠挤到人丛中。这个捏面人的老人看起来鹤发童颜满面红光,十指更是灵动非凡,五彩的糯米面团在他的指缝间揉捏着,很快就形成了一只小鸟的雏形。人们纷纷喝彩,可惜雪怀青对此还是兴趣全无,目光无意识地四处游移,而且她敏感的鼻子闻到面人里染料的气味就觉得不舒服。忽然之间,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扯了扯安星眠,低声说:“快跟我来!我看到了上次和章浩歌同车的那个大胡子!”
安星眠马上想起来,上一次在小镇见到章浩歌时,雪怀青一眼扫过,立刻说出车上有“两个壮汉,一个大胡子,还有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瘦瘦的中年人是章浩歌,而那个大胡子,安星眠并没有看清面相,却不料雪怀青目光如炬,一个照面就已经记住了对方的形象。他赶忙把刚买的面人塞到怀里,跟着雪怀青离开面人小摊,顺着她隐蔽的手势看去,果然在小街的另一头看到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奇怪的是,那个男人竟然丝毫不加掩饰,正在直直地瞪视着两人。看上去,他并不想掩饰身份。
“是祸躲不过。”安星眠说着,索性也径直迎了上去,雪怀青跟在身后,有些后悔没把尸仆带出来。眼下如果要打架的话,没有尸仆可太不利了。
大胡子男人等着两人来到他面前,用不太自然的低沉嘶哑的嗓音说了句:“跟我来,但别跟得太紧。”随即转身向西而去。安星眠没有犹豫,等他走出几十步后,果断跟了上去,随着他离开这条街。他以为此人会把他们领到一个荒僻无人的所在,没想到他却很快拐到了云中城相对繁华的一条大街上,进入了一家钱庄。安星眠不由得眉头微皱。
“有什么不对吗?”雪怀青问,“所谓大隐隐于市,在这种看起来繁华热闹的地方会面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不是因为这个,”安星眠摇摇头,“这一家钱庄……是和我家合开的。他是想要告诉我,他们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大概就是孤家寡人的好处了吧。”雪怀青耸耸肩,和安星眠一起进入了钱庄。刚一进门,马上有伙计去把门板放下,关闭店门,这让她更加警惕。但大胡子就站在柜台边,赤手空拳,也没有一大群人如她想象的那样一下子涌出来围住他们,不像是要动手的架势。
大胡子慢慢走上前来,慢慢伸出手,手上捏着一封信。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有如惊雷闪电,一下子让安星眠的脸色惨白如纸:“这是你的老师章浩歌留给你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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