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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敌人的实力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土匪们从大军离船时就开始发动了突袭,利用朝廷军队立足未稳、大半人马还在海上的机会,痛击了渡海的先头部队,杀死将近一千人,自己的损失不足百人。这一战有如当头棒喝,警告了朝廷军:这一次,你们遇到的对手绝不一般。
但土匪们的对手同样不一般,他们所要面对的,是叶征鸿叶将军。这位年仅三十五岁却已经功勋卓著的大将有着极为丰富的战场经验,参与过朝廷和鲛人、北陆蛮族、越州南蛮的多次战争。随着近几年大规模战争的逐渐平息,他又担负起了剿匪的重任,同样功勋卓著。土匪们的这次奇袭很成功,却也是他们在整场战争中为数不多的成功。这一战之后,叶征鸿迅速做出调整,把这帮土匪当成最危险的正规军去对待,并且从东陆增调了两百名专业斥候,再也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机会。
“最大的差距还是在实战经验上,”钱江嘴里嚼着牛肉,含糊不清地说,“那些土匪的确装备精良,并且经过了严格训练,表面看起来似乎和正规的军队没什么区别,但他们再怎么训练,也没法获取真正的战场经验。而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双方一旦经过正面接触,这样的差距就会迅速显现出来。”
“我完全能理解,”岑旷点头附和,“就好比了解一些破案的知识和真正能够办案完全是两回事。以前我看到那些坊间小说里煞有介事地描写捕快或者游侠如何破案,还总觉得很生动;等到自己也办过一些案子之后,才发现无聊文人们其实什么都不懂,就会拍脑袋胡编乱造,骗读者的钱。”
钱江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那可不是。那些土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老子提起刀一气儿砍掉七八个脑袋,他们马上就乱了阵脚了。不是我吹牛,其实我们也遇到过好几场硬仗,但只要我老钱的大刀往前一冲,没有拿不下来的山头!”
岑旷耐心地听着钱江的絮絮叨叨,听他追溯着当年的豪情与荣光。她知道,这种时候不宜打断,越是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越能博得对方的好感。等到钱江完全把她当成朋友了,再要打听点什么就好办了。
她听着钱江各种带有夸张渲染的回忆,不时应声附和,当钱江谈到剿匪大军如何占据绝对优势,开始进军雷州西南山区土匪的老巢时,她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那里的山区有一种花,叫作紫玉箫的,你听说过吗?”
钱江脸色一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有需要才问的了。”岑旷迟迟疑疑地说。这种时候她真是痛恨自己不能说谎,不然可以轻松地用“我就是随口一问”之类的假话去搪塞。
“我不记得了。”钱江硬邦邦地说。但岑旷能看得出来,他明显有事隐瞒。她知道,这下子必须说实话了,否则的话,没法让钱江继续说下去。
“我这次来,其实主要是为了调查叶将军的死因。”岑旷说。
“什么?他死了?”钱江大为震惊。
岑旷把叶征鸿的死粗略描述了一下,钱江的眼眶里立即涌出了泪水。他猛然间虎吼一声,转身揪起身后的同牢囚犯们一阵拳打脚踢,岑旷不得不再度催动秘术阻止他。钱江瘫软在地上,毫不遮掩地号啕大哭了一阵子,这才渐渐恢复了理智。
“我曾经是一个偏将,后来却没有再参军了,那是因为叶将军退伍了,再也没有其他人能保我,”钱江低声说,“如你所见,我脾气暴躁,贪杯嗜酒,动不动就爱体罚士兵,只有叶将军能一直信任我,用我做先锋,让我发挥我战阵上的才华。离开他之后,我很快就被人抓住一连串的把柄逐出了行伍,慢慢变成现在这副德行。对我而言,我生命中仅有的那几年亮色,都是叶将军给我的。”
“所以你更应该告诉我,紫玉箫和叶将军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岑旷温言说道,“报答他的最好方法就是别让他死不瞑目。”
“紫玉箫的确是雷州西南山区里特产的一种花,但在那段时期,这种花有着特殊的含义,”钱江抿着嘴唇,神情凝重,“紫玉箫,象征着死亡。”
“象征着死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岑旷眉头一皱。
“那段时间,我们的大军势如破竹,打得土匪溃不成军,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损失,”钱江说,“在战争的过程中,有不少将领都被暗杀了。”
“暗杀?你是指,潜入到军营里的刺客?”
“是的,刺客,很厉害的刺客,”钱江说,“前后一共有十七名将领被杀害,而每一起凶案的现场,都扔着一朵干花,那就是紫玉箫。”
岑旷大吃一惊。怪不得叶征鸿看到那盆紫玉箫的时候那么惊恐,她想,原来这种花,曾经在某一个历史时期象征着暗杀与死亡。这种只生长于特定区域的花儿,大概就是土匪们的自况吧。
“那些刺客,最后有没有抓到呢?”岑旷又问。
“说来惭愧,别提抓到他们了,我们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过,”钱江说,“只是在某天晨练的时候,我们发现某位将领没有出现,他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有时候是被刺穿心脏,有时候是被砍掉脑袋,有时候是中毒七窍流血。”
“那叶将军被刺杀过吗?”岑旷又问。
“没有,对他的保护一向非常严密,不可能有刺客能找到机会。”钱江很肯定地说。
岑旷沉默了。她隐隐地对此事有了一些初步的判断。第一种可能是,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特异的事情发生,叶征鸿就是无意间看到了紫玉箫,激起了当年的恐怖记忆,因而失去了理智。这当然是最简单明了的解释,也可以轻松结案,但如果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种推论讲不通。叶征鸿当年并没有被刺杀,甚至没有见到过刺客,那些紫玉箫干花象征的不过是十七名被杀害的他的下属而已。作为一个沙场浴血的老将,他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情而大惊小怪甚至自杀。
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叶征鸿是自杀的,但叶空山确实遇袭了,她不相信这二者毫无关联。
所以她猜想了第二种可能性。也许是当年的土匪并没有被清剿干净,三十六年之后,又有刺客追踪来到中州,只为了报复当年消灭了他们的仇人。而叶征鸿或许已经提前听到了风声,所以才一直那么草木皆兵,他经常性失踪或许也是为了去暗访此事。而与艾华川的那一次不幸的擦身而过,就好像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他不堪重负。
但这种推断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叶征鸿是国之功臣,假如真的有当年的残匪去侵扰他,他完全可以要求兵部派人保护,何须自己那么费劲?更何况,这仍然无法解释当时那种可怕的表情。叶征鸿不会是一个那么怕死的人,即便是面临刺客的威胁,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吗?
“看上去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样,”卷宗里记录了一位现场目击者的原话,“怎么说呢,与其说那是害怕或者恐惧,倒不如说是一种绝望,一种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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