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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振学和谭生隐提着食盒去灶房找汪氏和谭佩珠,准备吃饭事宜,而卢老头领着谭盛礼去了他屋里,屋子不大,但家具应有尽有,谭盛礼被桌上的食盒吸引,食盒上贴着酒楼的名字,他记得不错的话,这酒楼就在喜乐街岔口位置,生意好,整天都能瞧见客人进进出出。
“谭老爷,有件事我没与你说过罢。”看着食盒,卢老头陷入了沉思,“老先生在时,他可怜我没有容身之处而收留我,其实我无家可归,而是不受家里人待见,我无处可去罢了....”家丑不可外扬,若是可以,卢老头永远不会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我膝下有两子两女,女儿早年就嫁人了,儿子们住在安乐街的后巷里,离这四刻钟的路程吧.....”
卢家是普通人家,住在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小村子里,他和妻子养育了四个孩子,女儿出嫁,儿子成亲,本以为该子孙绕膝颐养天年,事实孙子刚出生那几年还算和睦其乐融融,但随着儿子在城里挣了钱,接他们来城里享福就变了,儿媳妇贪慕虚荣,日日与邻里媳妇攀比衣衫首饰,嫌他和老伴儿穿着破旧,出门丢人现眼,天天甩脸色。
他和老伴儿识趣,平时不怎么出门,但在村里干惯了农活,进城后闲不住,和儿子儿媳商量回村种地算了,但儿媳妇不让,说当时接他们进城是想让村里人瞧瞧他们的孝心,他和老伴儿如果回村定会害他们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
为了儿子儿媳名声着想,只能继续在城里住着,住了没两年,老伴儿就生病了,离不开汤药伺候,古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没多久儿媳妇就嫌他们老两口事多麻烦,抓药花钱,为此儿媳妇脸色更是难堪,他心里不舒坦,想着去码头扛麻袋贴补家用,留儿媳妇在家照顾老伴,谁知儿媳妇天天冷嘲热讽,骂他们挣得少吃得多,没少指桑骂槐骂他们怎么还不去死......
然后老伴没熬多久就去世了,他带着老伴回村安葬再不想进城,村里人嘴碎,起了不少闲言碎语,传到儿子耳朵里,儿子不得已又接他来城里,他还记得长子和次子站在院子里哀怨的脸色,“爹,我们兄弟两在城里辛苦挣钱,你就不能体谅我们的难处?明知村里人最爱背后说人长短,你闷声不吭,不是任由他们抹黑我们名声吗?”
不孝乃大罪,兄弟两害怕被人捅到官府,很是抱怨他不出面为他们说两句好话,可老伴离世对他打击大,他根本无心与人多说,听儿子抱怨,自觉又做错了事,问他们,“那如何是好?”
除了跟着他们进城还能作甚?进城那日,儿媳妇特意给自己买了身簇新的长袍,像城里老爷的打扮,挨家挨户告知接他进城合家团聚的事儿,人前父慈子孝,进城后又变了样子.......最后,他离家出走了,路上碰到老先生,老先生收留了他。
卢老头揭开食盒,里边是他爱吃的菜,儿子和孙子拎过来的,说以前是他们不懂事,求他原谅,让他想回去何时都能回去,卢老头不记得自己跟着老先生多少年了,但今天儿子和孙子是第一次来探望他,他虽老眼昏花,但心里还敞亮着,他们能来看自己,无非是谭老爷父子高中,他们想借自己攀上谭家这座靠山而已。
低头看着身上的新衣,卢老头心里五味杂陈,“好几年没看到我孙子了,他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听说他在私塾读书,已经是秀才了,再努努力,中举不是问题....”卢老头慢慢拿出盛肉的盘子,脸上的表情是谭盛礼曾在陈山脸上看到过的,谭盛礼安慰他,“子孙成材是家族喜事,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卢老头放下盘子,盘里的的梅菜扣肉已经凉了,但在卢老头眼里还热和着,他道,“我心里自是盼着他出息的,像他爹,幼时没读过书,几岁就跟着村里的人进城做帮工,靠看人脸色过日子,运气好得东家器重,然而因他不会识字再是器重他也难以被重用,他时常感慨幼时不该不读书的,孙子周岁那天,他兴奋的说要供孙子读书,他这辈子目不识丁,不能让孙子像他那样......”
说着,他揭开另外个食盒,突然抬眸,视线落在谭盛礼脸上,“谭老爷,我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到现在都....”
后边的话他没说完,谭盛礼心下叹气,正欲劝他别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却见卢老头屈膝跪了下去,谭盛礼忙弯腰扶他,皱眉道,“这是作甚...”
“谭老爷,我知道你品行高洁,正直善良,可我实在没办法啊...”孙子说谭盛礼满腹经纶饱读诗书,过不久就要入国子监做祭酒,自己能在谭盛礼跟前求求情的话,他就能入国子监读书,他日走科举入仕完全不是问题,卢老头知道自己此举不合时宜,可他没办法不顾孙子的前程,他对儿子失望透顶了,可孙子不是啊...
他离家时孙子还小,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卢老头仰着头,眼里泪光闪烁,悲恸道,“谭老爷,我真的没办法啊。”
“什么事起来再说吧。”谭盛礼扶起他,“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卢老头哽住,望着这张慈祥朴实的脸,他目光闪了闪,结舌道,“我孙子勤奋,就是天赋不好,你要是能指点他几句,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言重了。”谭盛礼扶着他,看了眼桌上冷冰冰的食物,又看向卢老头带着希冀的眼神,实在无法让他难过,逢外边大丫头喊吃饭,谭盛礼应了声,道,“先吃饭罢,我们待会再说。”
卢老头知晓谭盛礼为人,若是拒绝的话立刻就表态了,既说饭后再聊就是还有希望,他老泪纵横道,“谭老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言重了,小酌两杯如何?”
谭振兴两杯酒下肚就满嘴胡言乱语,他有自知之明,因此不敢饮酒,谭振学不胜酒力不敢多喝,而谭生隐晚上要写功课也不敢喝,于是饭桌上就剩下谭盛礼和卢老头,谭盛礼能饮酒,但不常喝,卢老头闲来无事就爱喝两杯,但不爱说话,许是今晚兴致高,拉着谭盛礼喋喋不休说了很多,旁边谭振兴专心吃菜,不时抬头看他,想说卢老头平时看着沉默寡言,话多起来还真是恐怖,歪头和谭振学耳语,“我怎么看卢叔比父亲还高兴呢?”
中状元的人冷静如常,卢老头却喜极而泣,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哪。
谭振学看看卢老头,有看看像有心事的谭盛礼,摇摇头,提醒谭振兴别乱说。
卢老头酒力好,几杯酒下肚,除了脸颊泛起红晕,其他没有任何醉酒的神态,谭盛礼喝了两杯则面不改色,食不言寝不语,谭盛礼吃饭不爱说话,顾及有话和卢老头说,早早就下了桌,请卢老头去书房说话。
天儿已经黑透了,走廊亮着灯笼,谭盛礼走在左侧,半边脸颊隐藏在光影中,他偏头,看着和子孙久别重逢而喜不自胜的卢老头,“令孙离开前可有留下文章诗词?”
卢老头顿住脚步,脸上的笑悉数收敛,眸子垂了下去,小声回,“他说谭老爷若是同意收他为学生,让我给他去个口信,过几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拜师要有正式的仪式,孙子说行事唐突落在外人眼里有冒昧之嫌,待双方商量好,找个黄道吉日隆重的上门拜师,卢老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谭盛礼为人宽厚,无论谁请他看文章都不会扭扭捏捏的推让,他让孙子回家把平日写的文章带过来让谭盛礼看看再说,孙子坚持不肯,他也不好多说。
“没事,谭某...”谭盛礼顿了顿,卢老头会意,“谭老爷但说无妨。”
谭盛礼想了想,轻声道,“你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老先生在时他还记得清楚,老先生走了后,宅子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时间于他而言就是春暖冬寒,其他没什么感觉,“很多年了罢。”
“你想念他们吗?”
卢老头身形微僵,想自然是想的,以前他还偷偷回去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被儿媳妇撞见两次,埋怨他尽给他们惹事,几十岁的人了做事自私自利,只想自己怎么过得轻松而不考虑他们的处境,他离家出走的事儿被其他人知道卢家的名声是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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