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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林偃月很早就醒了。
夜里膝盖疼得难受,再加上一直不停的咳嗽,她几乎一夜没有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可饶是如此,依旧无法安眠,天一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林偃月在床上坐了一会,待那阵晕眩感消失之后,这才下了床,去院中打了水,然后开始洗漱梳妆。
裙子是她来大厘城买的,雪白的长裙,层层叠叠三层裙摆,繁复精细。此刻已经是深秋,裙子最外面却罩了一层透明的蝉翼纱。
林偃月坐到妆台前,开始用桃木梳将长发一点点梳顺。林偃月的动作很慢很慢,过了很久才停下来,将两侧的头发拉到脑后,用发带简单地绑上,然后任长发完全散在身后。
梳好了头发,林偃月又开始描眉,一点点精细勾画,作细长舒扬的远山黛。
最后,当林偃月终于将那盒胭脂拿出来的时候,便察觉门口出现了一道阴影,想是有人站到了那里,正隔着门看向她。她知道,是谢凌风。
林偃月的手没有停,打开嵌着贝壳珍珠的盖子,用留长的小指甲盖挑出来一点鲜红的胭脂,然后用指腹在唇上抹匀,如此反复,小心翼翼,一层叠一层。
林偃月听见站在门口的谢凌风走进来,坐到了窗边的榻上。
林偃月将手里的胭脂盒放下,站起身向谢凌风走去,然后隔着小案坐在了谢凌风的对面,将身体靠在了背后的软枕上,看向了敞开的窗外。
外面起了风,吹动着院中枯黄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下了一场大雨,有树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林偃月刚伸出手去,那树叶又被风吹落到窗外去了。
林偃月这才收回目光,微笑着看着对面的谢凌风,轻叹一声:“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谢凌风轻声道。
谢凌风的目光落在林偃月的脸上。那些死亡临近的灰败苍白,被胭脂水粉精细地修饰过,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于是依旧是往日里生动的一张脸,眉如远山,眸若星辰,唇上那抹艳红的胭脂,将那张本就绝色的容颜衬托得愈加妖冶美丽,仿佛是五月里凤凰花开,满院云霞锦绣,教人一眼即醉。
林偃月脸上的笑意愈胜:“凌风,你还记得吗?我十岁以前,我们都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有一段时间,你早上起床后,总是喜欢过来看婢女给我梳头发。”
林偃月将手放在腰间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的头发已经有这么长了,每天梳起来要花很久的时间,于是你就像今天一样,坐在窗下的榻边,枕着手臂趴在小案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谢凌风将目光停在了林偃月的唇上,那一抹胭脂色,仿佛能够透出血来,忍不住低声道:“偃月,不要说了。”
林偃月却好像没有听到谢凌风的话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愉快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有一天,给你梳头的婢女病了,于是你非要过来让我的婢女香儿给你梳。”
“别说了……”谢凌风提高了音量。
谢凌风说罢,突然站起身,走到小案的另一边,然后坐在了林偃月的身边。两个人顿时隔得很近,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林偃月却像是依旧沉浸在那段回忆中,轻笑出声,连眼睛都微微眯起,声音格外轻快:“可是,香儿从来没给男孩子梳过头发,差点也给你梳了一个小女孩的垂鬟分肖髻……”
谢凌风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了林偃月的脸颊,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语调:“偃月,真的不用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知道……”
然后,谢凌风低下头,轻轻吻上了林偃月的唇,吻上了那一抹艳红的胭脂色。
昨晚林偃月出去的时候,谢凌风便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他吹灭了灯,然后躺在了榻上。
可是没有过太久,在他还没有睡着的时候,他再次听见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他这才明白,林偃月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做完。
那没做完的事情,在方才看到林偃月打开胭脂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全都明白了——她是回来杀他的。
当年,他让人将那盒胭脂给了林偃月,骗她给顾檐梅下毒。如今,她寻遍整个南疆也要找到他,只是为了用同样的办法杀死他。
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不成全?
怀里的林偃月试图挣扎,谢凌风用右手托在林偃月的脑后,让她完全斜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然后将身体压了上去,迫使她放弃了挣扎。
但谢凌风的吻却是温柔的,舌尖慢慢描摹着林偃月的唇瓣,然后是极轻的舔吮,似乎她唇上的胭脂是甘甜醉人的花蜜,是勾人心魂的魇蛊。
直到林偃月唇上艳红的胭脂都被舔吮干净,谢凌风才终于将舌尖探入林偃月的口中,唇舌间的温柔辗转,像是他们这一生纠缠不清的命运……
很久之后,谢凌风才终于结束那深而绵长的一个吻。他离开林偃月的唇,却没有松开她,而是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角有泪划过,很快消失于发间,没有了唇上艳红的胭脂色,那张脸终于显现出苍白和灰败来。
谢凌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十分温柔的一个笑,一如很多年前,她还只是他的妹妹,他也只是她的哥哥。
大约,亲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模糊不清的感情。
因为,没有所谓的开始,也不会有所谓的结束,它伴随生命的始终,与爱恨都无瓜葛。
因为,爱也好,恨也罢,它都在那里,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
谢凌风的神色和语气都格外温柔:“偃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然后,谢凌风松开林偃月,慢慢坐直了身体,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倦:“其实,你本不必亲自来的。你只需要放出消息,说你没听清那天我说的话,说你想要我死,我自然会满足你,又何须跑这一趟,浪费许多时日。你自己也是余生寥寥,哪怕要编造那个‘隐居’的谎言,也可以在平仲山多留几天,至少能在他醒来时再见一面。”
林偃月听到谢凌风的话,眼泪突然簌簌而落,双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对他向来残忍,他却对她至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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