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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也罢,“你不愿去就算了,我明早送你出城。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要的,只管捎信回来,就是要女人,我也能给你送过去。”
这么好的朋友,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连峥拍了拍他的臂膀,“今晚上穿得好看些,挑你最漂亮的衣裳。”
漂亮的衣裳都被他抢光了,他怎么还有脸提这样的建议!再说他是去观星,又不是去相亲。少帝本来就居心叵测,恐怕今夜借着这个名头,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因此他要留十二分的意,若不是天气正炎热,他甚至想穿得厚实些,以保万无一失。
御城的夏日,白天很漫长,戌时前后天才渐暗。丞相的辇车入禁中时,黄门侍郎正对着青锁门行礼,这是尚书省外官下职的最后一道流程,行完礼即出宫,这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
车马锵锵直到门上,夕郎1见了忙迎上来,拱手道:“下官等了相国许久,本以为相国还要晚些,特意交代了署长侍奉。眼下赶巧了,下官直送相国上复道吧。”
这皇城的建筑横平竖直,极其端正规范。宫城分东南西北四个部分,朱雀阙位于北宫南门,门外设望楼为朱雀门,和苍龙、玄武、白虎各守一方,支起了这庞大建筑群的脊梁。四门之中尤以朱雀为贵,由于皇帝常出入,因此格局分外宏伟。要入朱雀阙,不必在底下过门禁,只需上玄武门,两门之间有复道相连,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复道是凌空而建的,从上面通行,风便格外的大。丞相驻足远望,朱雀阙郁郁与天相接,据说离城四十里都能看得见。荧惑守心……果真成了定局,终归会引得人心动荡。好不容易大定的天下,如果再起波澜,不知还能不能经受得住。
“你不必相陪,下职吧。”他吩咐了夕郎,自己掖着袖子往前去了。
复道很长,走过去要花不少工夫。夜幕低垂,宫苑各处掌起了灯,从顶上看下去,错错落落恍如星辰。反倒是天上的星光还未亮,可能是因为夜还不深吧,一路行来恍惚得很。
终于到了朱雀门前,他顺着长坡下去,这地方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曾经和连峥来过几回。后来年岁到了封侯离宫,就鲜少有机会走近了。
甬道上一人挑灯趋步前来,是个戴却非冠,穿袴褶的谒者。远远对他行礼,躬身道:“君侯来了,主公已恭候多时了。”
他提袍上台阶,这楼阙是木质结构,内部有楼梯次第向上。谒者将他引到梯口就顿住了脚,长揖道:“主公有令,请君侯一人登楼。”
奇怪她总爱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前常以为她很畏惧他,近来形势有了逆转,反倒是他七上八下起来。
他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郁塞,还是那句话,怕个什么!于是一抖袍角踏上楼梯,逐层向上攀登,登顶后看见殿堂深处幽幽的一点光,火焰随风跳动,把一个纤细的身影拉得老长。
第15章
他站住了脚,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殿上的人背对着他,看不见面貌,但是一眼望去,打扮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当然着装依旧是深衣,然而松松挽着头发,仿佛是女人的椎髻。于是那深衣便有了弱柳扶风的味道,临窗而立,随时欲上九重天。
他不上前,窗前的人便回过身来,神情淡然地叫了声相父,“连累相父不得安睡了。不过今晚天色上佳,我推算过,亥正月上中天,正是观星的好时机。”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本以为她一见他,便会迫不及待痴缠上来,没想到竟是一副只谈公事的正经模样。说完连目光都未逗留,径自回身远望,按说如此一本正经,丞相的心应当放回肚子里了,然而并没有。他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半天,越看越怀疑其中有诈。
小心翼翼走过去,向她鞠了一礼,“主公久等了,观星宜迟不宜早,况且一人独在阙上,还是要以安全为上。”
她嗯了声,“你来前我就在想,如果我今夜坠楼而亡,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我的死因。所以我把黄门都遣开了,我不相信任何人,除了相父。”
丞相听后心头一跳,“主公为何只相信臣?”
她回身笑道:“因为我与相父一体,如果我这个皇帝当不成了,相父还怎么当国丈呢。”
她带着调侃的语调,直面他的时候他才看清她擦了口脂,鲜艳的红,将那张脸点缀得生动且明亮。
他怔了下,“主公……”
她似乎有些忸怩,“怎么?不好看?”
他冷了眉眼,“我曾经不止一次告诫主公,远离那些胭脂水粉。你身在其位,是成大事者,琴棋书画任你赏玩,绝不能沉迷于那些令人丧志的玩意儿,主公把我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疾言厉色,恍惚让她想起小时在他门下背书时的情景。她有些失望,向窗外指了指,“相父所说的成大事,就是拥有这万里河山?其实对女孩子来说,社稷兴亡远没有花钿罗裙来得重要,我也曾尽我所能扼杀天性,可是时间长了,难免厌烦。我在想,既然身为帝王,何不两者兼得,否则还当这皇帝干什么?”
好吧,十五六岁,正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年纪,她误入了歧途,他就必须开解她。丞相平下心绪,耐着性子道:“主公要想想先帝,先帝留下这皇位给你,是愿你开疆拓土,造福大殷的。欲立其事,必先正其身,主公做到了吗?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皇帝是个涂脂抹粉的女人,主公明白没有?”
她沉默下来,歪着脖子喃喃:“我只能择其一,是不是?”
他说不是,“放弃帝位,连命都保不住,何来的择其一?”
所幸她是个聪明人,开窍得很快,他说完后她便点头,“相父的意思我懂了,幸而相父在,如果换了别人,我想活着走下朱雀阙都难。可惜这里没有铜镜,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她说着,两手牵住他的衣袖,踮着脚,努起嘴说,“还是相父帮我擦吧,万一被别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丞相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终究跌进了她的坑里。那个瞎眼的连峥说什么?他说至多被她口头上占便宜,现在呢?她的行径远比这个恶劣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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