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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金两行,跟我来!”亲卫们大声重复,将副帅的命令传遍全军。回应者却非常寥寥,火行、金行对应的十四星宿,一万四千弟兄,抬起眼望着高高在上的楼车,不知道是否该听从王思礼的调遣。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皱了下眉头,王思礼念着朱雀七宿的详细名字点兵。话刚喊了一半儿,又狠狠地挥了下长槊,大声喊道:“去他娘的朱雀、白虎,老子是王思礼,现在要带人去跟叛军拼命。是男人的,就跟着我来!”
“大人要去跟叛军拼命,是男人的,就跟上!”亲卫们再度扯开嗓子,将王思礼的召唤传遍全军。
“大人......?”火行和金行的将领们愕然惊呼,抬头又看了寂静无声的楼车,犹豫着,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翼的骑兵还在溃退,从中军调过去的援军,也无法让他们稳住阵脚。在两翼胜利的激励下,正面的叛军也开始了疯狂攻击,无数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或者将长槊和木矛组成的丛林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或者被槊锋和矛锋捅穿,与背上的骑兵们一齐,命归黄泉。
主帅房琯,还是拿不出任何解决危机的办法。只是拎着一根鼓槌,将楼车上的牛皮大鼓敲得震天般响。挡在正前方的水、木两行将士听闻鼓声,强打精神,与骑马冲来的敌军鏖战,一排倒下去,又迅速补上一排。然后再被马踩刀砍,踉跄着倒在血泊之中。
有几名骑兵被敌军的攻势吓破了胆子,仓皇从前方逃回,畏惧大唐军律,他们不敢向敌楼靠近,只是试探着兜着圈子。几支羽箭从背后射过去,留下其中一人,其余皆狼狈逃远。
很快,水木两行也出现了崩溃迹象。密集的军阵被敌军用铁骑砸开了无数道血口子,每个口子都尸骸枕籍。李揖和刘秩使出全身解数收拢队伍,怎奈他们都是文官,平素仗着左相大人在背后撑腰,还能勉强镇住麾下的将士。如今在生死关头,却再也无法赢得将士们的信任,让后者把性命毫不犹豫地交到他们的手上。
倒是魏少游和杜鸿渐,好歹是朔方军的人,凭着身边的几百名朔方军老兵,勉强还能站稳脚跟。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们到底能支撑多久。敌军太强悍了,而身边的队伍中,新兵又太多。战斗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王思礼不敢再等,跺了跺脚,带着自己仅有的四十几名亲卫,平端长槊,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扯开了嗓子大声嚷嚷,“咱们中计了,统统中了崔乾佑的诡计。他故意把咱们从灵武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将大伙一举全歼。跟我去拼命,大伙或许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果逃走的话,谁也不能保证退路上有没有其他埋伏在等着你们!”
话太长,亲卫们来不及重复,只能扯开嗓子不断强调:“跟着副帅,跟着副帅。副帅打过仗,知道叛军虚实。跟上,跟上,想求一条活路的就跟上!”
不知道是被王思礼激情所感染,还是被亲卫们的话语所打动。火、金两行队伍乱了乱,几支打着昂日鸡、毕月鸟、张月鹿、翼水蛇的队伍,迈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紧跟着,吕崇贲与张俊、吴冕、韩辉祖等原河西军将领,带着各自的直系部属,从土行中走了出来,大步向王思礼靠拢。随即,更多的将士从火、金、土三行出列,快速于王思礼背后重新整队。
吕崇贲与张俊、吴冕、韩辉祖等原河西军将领分散开来,成为整个队伍的支撑点。他们簇拥着王思礼,逆着退下来的溃兵,缓缓向前压。很多溃兵在逃命途中,发现了副元帅亲自杀了上来,楞了楞,惭愧地转过头,重新走向了战场。
“我们从潼关退到了长安,又从长安退到了灵武!”王思礼不管别人听没听见自己的声音,自顾扯开嗓子疾呼,两行热泪顺着憔悴的面孔滚滚而下,“如果此战再退的话,王某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去!王某不想再逃了,王某要站着死,死得像个男人!”
“去死,去死,死得像个男人!”身边的亲卫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扯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向大伙重复。
“去死,去死,死得像个男人!”无数人声音在他耳边轰然响应,王思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抬起胳膊,用小臂上的皮甲蹭了下脸,大步向前,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舞。
第三章国殇(八上)
第三章 国殇 (八 上)
越往前走,崩溃的迹象越明显,失去战意的士兵丢掉兵器,顺着敌军的攻击方向,亡命奔逃。而崔乾佑麾下的幽燕精锐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用割麦子一般将他们割倒,然后再纵马踩上去,将尸体踩成一堆堆肉泥。
到了此刻,战争的胜负已经毫无悬念。或者说,从二十余日前两军刚刚发生接触的那一瞬,悬念就根本不曾存在过。崔乾佑之所以大步后退,既不是因为畏惧房琯的才名,也不是因为粮草辎重被民壮们所烧,他之所以费了偌大力气,将房琯从灵州与庆州的交界处,一步步引到坊州来,是为了一战全歼唐军主力。让灵武小朝廷即便有高山大河所凭,也找不到足够的士兵参与防守。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没有任何军事才华的房琯,身上的傲慢与固执却一点儿不比大唐的其他官员少。几乎像一头傻狍子般,添着猎人故意撒在地上的盐粒儿,一头扎进陷阱。黄帝陵前一败,再想逃回灵州,就得奔行六、七百里。即便房琯能侥幸逃出崔乾佑早已在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沿途中,也有骑墙观望的地方武装,迫不及待地用唐军将士的脑袋向崔乾佑交纳投名状。
“抓书呆子!”“抓书呆子!”一名身穿都尉铁衣的幽州将领大声叫嚷着,率队横冲直撞。周围的唐军将士不敢阻挡,纷纷让开去路。而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队形又站得过于密集,一时间,竟无法完全逃散。铁衣都尉撇了撇嘴,手起,刀落,带起一片血光。
“凿穿,凿穿!凿穿了直接去抓姓房的书呆子。别在这些人身上耽误功夫!咱们过会儿有的是时间割首级!”另外一小队幽燕骑兵呼啸而过,大声向同伙发出提醒。脚下这种待宰羔羊,杀多少都没什么意义。真正的大鱼在不远处的楼车上,虽然笨了一点儿,傻了一点儿,好歹也是一任宰相。
“凿穿,凿穿!”周围的幽燕骑兵大声响应,放弃身边闭目等死的可怜虫,继续向唐军队伍纵深处穿插。他们几乎受不到什么像样的拦截,此刻唐军的人数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即便从背后刀砍马踏,也需要花费一点儿时间。更何况偶尔还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吓傻了连转身逃命都不敢的家伙。
“要命的闪开!挡路者死!”铁衣都尉知错能改,立刻调整战术,带领麾下弟兄向前猛攻。
身后的渔阳精锐见样学样,纷纷放弃收割头颅,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凿穿唐军大阵上。如此一来,周围的唐军败得更加狼狈。为了给敌人让开道路,甚至不惜将跑得慢的自家袍泽推倒在地。
“这些废物,软蛋!”铁衣都尉催动坐骑,不屑地将挡在面前的一个背影撞翻。然后横刀斜拨,从背后抹断另外一人的脖颈。天空中的阳光瞬间暗淡,随即又瞬间亮得刺眼。他猛然抬起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唐军。而正前方不远处,却有一名花白胡须的唐将,擎着杆长槊,徒步向自己冲了过来。
“来得好!”铁衣都尉大喜,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将军的头颅虽然不如房书呆值钱,但肯定远远超过普通士兵。反正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不用怕耽误太多功夫。
胯下坐骑被夹得长嘶一声,骤然加速。身体向飞一样,从半空中向花白胡须唐将撞去。眼看着前蹄就要踹中花白胡须的胸口,却不料对方猛地一闪身,居然抢在被踩中前的瞬间避开了马蹄,随即左臂前推右臂下压,借着转身闪避的势头,一槊捅向战马的小腹。
“当!”铁衣都尉探臂挥刀,替坐骑挡下了这一刀。没等他直起腰,花白胡须的第二槊已经又刺了过来。这回目标是他的后腰,槊锋上的寒光冷气逼人。铁衣都尉将身体向侧面歪了歪,让开要害,同时再度催促坐骑发力。凭着人和战马的娴熟配合,他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却被侧前方捅过来的三杆木矛同时找上,小腹、大腿、小腿同时洞穿,整个人被从马鞍上挑起来,高高地架上了半空。
“啊.......”铁衣都尉丢下横刀,大声惨叫。他的亲兵吓得面如土色,疯了般上前抢夺主将尸体。花白胡子微微冷笑,手中长槊上挑下刺,转眼间,连捅三人落马。
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战马悲鸣着来回打转。这队渔阳骑兵的攻势噶然而止,敌我双方搅在一起,围着铁衣都尉的遗体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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