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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第1页)

稀薄的空气越来越凉,半空落下的雪水渐渐凝结成固霜,地上晶亮一片,锋利的刀锋从半空中划过落到一俱俱鲜活的躯体之上,嫩肉外翻,溅起蛰目的腥红。

红色液体滴落到欺霜赛雪的晶莹之上,泛出令人作呕的腥咸气味,不出一刻,围绕马车子周围俱是呻吟匍匐一片。

唐家护卫无论武器的配备还是作战的身手,无疑俱是高于一般勋爵门户,这也是身为掌印大将军唐玠的一项最重要福利。追随者易得,武力值高超的忠心之人最是难遇。历经冷石器时代下最血腥的枯骨炼狱修罗之地,十名老兵刀锋锐利,出手狠厉,而余下另一半二府的护卫,虽速度凶猛稍有不及,但个个也是身手矫健,悍勇无敌。

只是两方对垒,知己知彼,方能不殆。显而易见,唐家对这帮流寇知之甚少,而对方却似对这些护卫的身手了然于胸,初时有意隐藏实力,只一味躲避周旋,保存体力,待其作战时久,力有不逮时则倏尔加重攻击。他们似乎像是学过什么统一厉害的刀法,招招凶猛,刀刀见骨。围绕马车最前的一名黑衣男子,很快缠斗上了一名身材颀长的带刀护卫,两人初始平手之象,贼人忽而发力,上下一扫,假意攻击其腋下,待护卫迎战时,忽而又朝着其头骨劈去,而唐府护卫虽经战场,经验十足,但刀法单一,又在开始将对方当做了普通的江湖匪类看待,不免有些轻心,未曾料到对方竟狠厉至此,急忙闪身躲避,只听得空气中似裂帛之音,一声惨叫冲天而起,那名护卫竟自右肩至左腹被砍了对穿,脏器外露,鲜血汩汩而出,护卫立刻一阵龇牙咧嘴,面色惨如金纸,后背朝地栽了下去。

锦盈死死握着淼氏颤抖的双手,脑海中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在街边捡到的一只流浪小狗,兴高采烈的她将其带回了家,好吃好喝喂养了多日,仿佛在孤独寂寞的童年时代终于交到了一个听她倾诉的朋友。不幸的是,暑假结束,她到中学报到的第一天。刚回到家,叼着烟的母亲端着一锅肉汤慢悠悠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瞧着母亲那因熬夜聚赌导致发红的双目,闻着飘荡在屋内四周令人作呕的狗肉味,突然抑制不住冲到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而眼前的一切仿佛让她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让她自责自己不够强大趋近于屈辱的时刻。

混乱中不知何处飞出一枚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遽然楔入拉车的骏马腹背,惊马飞奔而起,踏过打斗的人群便朝着林中怒奔而去。密林逼仄,枯枝荒草,繁掺勾搅,只听得一声哀鸣嘶吼,林中腐草盖住的坑内居然又跳出两名黑衣人,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升起令人生瑟的迤逦幽厉,同时两把发出莹光的窄背大刀抽身而出,将一时被落木困住的骏马前腿双双斩下,震天巨响之后,车厢同一时间覆翻在地,直滚出数丈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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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盈迷迷糊糊中只觉鼻翼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玉簪花的气味,其调质朴醇厚,温润如君,如千年之久的古潭般寂静幽深,神秘莫测。耳边又响起似金属重物撞击的声响,她心角一疼,如杏子一般的双目猛然睁了开来。

这才看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罗汉床上,惊慌低头的瞬间,只见衣衫鞋袜俱在,手脚完好,灼心渐宁。急忙四下寻找淼氏,离她约摸三丈的地方,淼氏正安静地躺在另一张床上,额头似乎受了擦伤,红肿一片,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沉睡得很深,怎么叫无法苏醒,但鼻翼间却呼吸均匀,神色十分安详,锦盈疑惑不解,只好暂时放弃。

锦盈抬头逡巡一圈,发现这是一间面积十分宽阔的大屋,屋内寥寥几件原木家具,七零八落,像是许久不曾居住所致,十分简陋,应是乡下哪里的庄子。唯一觉得扎眼的地方在于这样荒凉衰败的屋舍,距离门口十步远的地方却摆了一张十二扇叠翠蝴蝶戏谷屏风,将屋子几乎隔成了内外两间。

屏风后一桌一椅,桌上隐隐似有茶壶和斟满水的茶盅悠悠冒着热气,与此间破败映衬说不出的怪异。

她小心起身走到洁绿身边,探了探鼻息,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心下稍定,刚欲唤醒她,突然小丫头‘哎呦’一声扶着脑袋便要大叫,锦盈急忙捂住她嘴喝道:“别叫!”

“姑娘?”醒过来的洁绿顿时便要哭泣。

锦盈勉强笑笑:“我没死,你也没死,哭什么?”又道:“你去看看秋菊怎么样了。”

“姑娘,醒不了。”洁绿神情大为苦恼。

锦盈心里一惊,莫不是这伙人是朝着自己而来,所以才会将淼氏和秋菊都用了药。

门后的闩子咣当一声落下,伴随门开的同时,两个中等个子的黑衣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了十二扇叠翠蝴蝶戏谷屏风的两头。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隔着屏风看不到他的容貌和衣衫,只觉身形有些佝偻,气息有些微弱。手中似攥着一张帕子,虚弱无力地轻轻咳着。像是个老者,他后来的发音也很快证实了锦盈的猜想。

“唐五姑娘,不必忧心,贵叔母只是晕厥了,待药效过去便会无恙了。”又道:“老朽与姑娘倒是缘分颇深,本以为今生不会有相见之日,不曾想才这些日子,我们便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如同从腹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锦盈拉着洁绿站在房间的最里面,听着面前之人那如同烫过的凄厉嗓音,忍不住双眼通红,牙齿咬合在了一处。

她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开始在脑中忖度这不速之客的话语,只是她实在记不起从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位老人,遂只能转头以目光询问洁绿。

洁绿小声道:“姑娘应当不认识他才对。”只是语气不那么肯定。

锦盈想到这真身之前的性格,轻轻叹了口气。

——让你任性,随意乱跑,这下闯祸了吧!

“你将我们抓过来,就是想问我记不记得你,那你听好了,我之前受过伤,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哦?咳——咳。”老人虚弱的咳了两声,“是吗?”

锦盈听他讲话,似是有意隐藏自己本来的声带,沉着气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令人汗毛倒立,说不出的惊悚。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阁下的主子已经动过一次手,应当心里有了答案才是,只是此刻我好端端地还站在这,所以你的所为我倒是不明白了。”这老人绝不是幕后指使之人,养着这样一群嗜血如命之徒,可见阶品之高,又怎会亲自来劫持她一个小姑娘。

屏风后响起几声衣衫窸窣的摩擦声。

“你猜到了?”片刻后,老人问道。

锦盈本来真的只是猜测,这下却得了十分的确信。

——冀州驿站的刺杀果然也于此人背后之人有关。

“冀州驿站!”锦盈笃定道。

老人轻声笑了起来。

锦盈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若是夏日荷上蝴蝶震颤的双翼。“我一直都觉得奇怪,虽说北面是想釜底抽薪,劫持我们唐家子嗣威胁主将,可这方法也太儿戏了一些,我跟二哥的分量于两方对战而言根本微乎其微,这么费尽心思的实在没有必要,本来我不明白的,在今日也都明白了,我一个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得罪你的机会就算有,应当也不在洛阳,是在陕南我们见过对吗?哦,不对,或许应该说我是偶然间听到了关于您的什么,所以才会受了伤,昏迷多日,醒来后忘了一切,可即便如此,您的主子仍然不敢放下心来,于是又策划了驿站的事,两次你们都有机会直接杀了我,可是却没有,现在还好端端与我在此说话,应当是你们不敢赌,怕我根本没病,不过是装傻充愣,而已然将关于阁下的事偷偷告诉了别人,投鼠忌器,您与你背后的主子都不敢轻易动手除掉我,我猜的对吗?”

屏风后是长久的沉默。

锦盈心跳如鼓知道自己猜对了。

最初她能联想到驿站那次的刺杀,并非是从这些黑衣人身上找到了什么相同之处,相反,两次出手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拨人,她只是由结果反推前因,既然两次都并不直接想取她性命,那就说明,两批人有同一种目的——先擒她在手。而擒她的原因呢?她不知道,但显然面前这个老人却是很怕自己会认出他似的,不然不会有这样一张怪异的屏风横隔在两人中间,这些人可并非是在诠释什么男女之防。

而她有机会见过这人的地方有且只能是在她一点记忆也没有的陕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那被人‘寻仇’的原因只能是在她无意中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而并不自知,而显然对方此刻最忌惮的也在于此,锦盈决定利用这点好好与对方谈判一番,好争取更多的时间,寻找脱身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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