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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他默默承受了这一切,把它作为任务的一部分。懵懂的欲望逐渐淡忘了,暧昧的感觉也已经模糊,任务却愈加清晰而明确。
“烟抽完了,你的回忆也该结束了。”黎耀祖接过秦晓指尖的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搂着他躺进温暖的被中。拥着秦晓温凉的身体,黎耀祖问自己,这样是否就能真正拥有他?这样是否就能占据他今后所有的回忆?
下雨了,或许应该说是起雾了。秦晓如雕塑般伫立在花园里,眼前一片朦胧却看不到雨丝,听不到雨声,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水气。花园里的蝴蝶花花瓣上、绿叶间,一点点细密闪亮的水珠默默地证实着,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隐身雨。同样无声无息的,是隐身于公馆内的某扇窗后、奉命监视秦晓的特务。
秦晓虽然在公馆内行动自由,但一举一动都会由特务汇报给黎诗千。他并不急于博得黎诗千的信任,却急于摆脱掉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希望能尽快接触到邓墨云和军统局需要的情报。思及此,一向冷静的秦晓,心中也不免焦燥,微微蹙起了双眉。
公馆外有黄包车喧哗地跑过,偶然还能听到几声汽车的鸣笛。
黎耀祖从汽车里跳下来,大概在车上就看到秦晓,他径直走向花园。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齐整的头发垂下一绺,轻拂着光洁的额头。他的双肩很平,靠上去一定很踏实;他的胸膛很宽广,依偎着一定很温暖……
秦晓以为自己已经迎上去,投进那个怀抱了,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并不曾挪动半分。再抬头,黎耀祖已站在他的身旁。
伸出一臂揽住秦晓的肩,触手的潮湿使黎耀祖一惊,扳过他的双肩与之面对,俨然可见秦晓身上的黑色中山装已是上深下浅两种颜色,“你站在雨里想什么,身上被淋湿了还不回去?”
秦晓没有回答,却把视线落在那形似飞舞的蛾蝶般、湿漉漉的花朵上,“记得老公馆的花园里,所有黄色镶紫边的蝴蝶花都是我种的。一到春天,满园的黄蝴蝶……”
因为淋雨的缘故,秦晓的眼眸水气氤氲,双唇闪着润泽的水光。黎耀祖情不自禁地捧住他的脸,吻住了他冰凉湿润的唇。就着这个吻,秦晓略微仰头,眼角扫向公馆某扇窗后的人影,主动开启了双唇。也许是春雨犹凉,而黎耀祖的怀抱又过于温暖,秦晓的双眼合拢了,渐渐沉溺于这个吻里。
换下一身湿衣,秦晓倚在卧室的窗前,怔怔地远望着花园里的那片蝴蝶花,默想道:花的娇艳是短暂的,蝶的贪恋也不过片刻,这一切只是一首乐曲中的休止符罢了。黎耀祖从背后环抱住他,视线越过他的耳侧,也落在那丛花上,心中暗叹:蝴蝶花再怎么像翩然起舞的蝴蝶,终究得不到真正的自由,还会受到根茎和泥土的牵绊。
黎诗千的书房里,奉命监视秦晓的特务低声汇报着:“他这几天没出门,在公馆里也没做什么,除了看书,就是站在窗前或是花园里发呆。”
黎诗千衔着烟斗,不耐烦地说:“每次汇报都是这一套。他和耀祖怎么样?有没有企图套问他什么情报?”
特务溜了黎诗千一眼,迅速低下头,嗫嚅道:“他和少爷没,没怎么样……他们,他们也没说什么……”
黎诗千自然明白这闪烁其词的言下之意,虽然早料到鬼迷心窍的儿子和秦晓难免龌龊,但也着实不愿这有辱门风之事在特务间传开,成为他人的笑谈。他的脸色倏忽间变了几变,半晌才沉下脸说:“要你监视秦晓,并不是让你不错眼珠的死盯着他不放。你要搞清楚,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的话前半句是命令,后半句却透着威胁。那特务只得掩下心中的不满,唯唯诺诺地应着,退出了书房。
这一日,黎耀祖正在地下靶场指导秦晓左手射击,菊姐来叫他听电话。他随口应了一声,仍把秦晓圈在怀里托着他的左手瞄准靶子,没有动身的意思。菊姐不得不再催:“老爷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急。”黎耀祖这才不情不愿地上楼。
秦晓在菊姐的招呼下坐在厅里吃水果,黎耀祖走进书房听电话,随手关闭了房门。那个如鬼魅般无处不在的特务最近较少出现了,尤其是当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更是不见踪影。秦晓自然知道缘故,表面装作无所察觉,却在肚子里暗自偷笑。他随意地踱步到黎耀祖的书房门前,房门紧闭,隔音很好,什么都听不到。他回身端起一碟黄澄澄的枇杷,推开了房门,黎耀祖循声握着电话看向门口,一脸询问的表情。秦晓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来,虚掩上房门。他并没有退回到厅里,而是站在门侧。黎耀祖低沉宽厚的声音自门缝间传出来:“……不会有错,詹笑功是我派可信之人接回来的,他百分之百到了上海……他的失踪可能与中统局有关,也许他动身前已被察觉……耀祖明白,既然生死未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秦晓轻轻返回大厅,悠闲地坐下来吃水果。黎耀祖在电话里提及的詹笑功他也有所耳闻,此人是中统的高级特工,曾是邓墨云的上级。原来,近期中统要投靠黎诗千的人是他。
黎耀祖走出书房便急切发问:“你刚才找我有事?”
秦晓笑道:“根本不算事。我刚才吃枇杷时无意间想起来,上次你的手下送来一篮无花果,味道不错,我忘记道谢了。你哪天见到他,替我说一声吧!”
第二天,那个送无花果的小特务拎着一只布口袋又来见秦晓:“黎处长说您爱吃我们家乡的无花果,可惜现在那里打仗,家里没人了,也不能再给您多送点。我兄弟这一趟还带来一些干果,和新鲜的自然没法比,不过也算好的了,您吃着试试?”
秦晓客气地笑着,把一张折好的钞票塞给他:“难为你想着。上次就忘了谢你,这次一定要补上。这点小意思,你不要客气。”
小特务假意推辞了一下,把钞票放进怀里。
邓墨云接过小特务递过来的纸条,上书着:詹笑功投黎现已失踪。是秦晓的笔迹。
他问小特务:“这张条子是秦晓亲手交给你的?”
邓墨云一向谨慎多疑,小特务以为他怀疑这是假消息,抖着嗓子回答:“是……是秦秘书亲手交给我的……他把条子折在钞票里……”
邓墨云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看着字条一言不发。
小特务呆立在一边察言观色良久,终于忍耐不住,试探着问:“邓次长,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吗?”
邓墨云愣了一下,仿佛自语般地低声说:“他还好吗?”
不待小特务回答,邓墨云极为不耐烦地挥手道:“没事了,你走吧!”他甩甩头,赶走脑中秦晓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再次审视那张纸条,刻意忽视字迹而专注内容。詹笑功?真是巧啊!邓墨云几乎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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