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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沦落相逢沾泥同惜絮 缠绵示意解渴暗分柑(第1页)

第十五回沦落相逢沾泥同惜絮缠绵示意解渴暗分柑却说舒九成一问之下,厉白竟毫不为难,从从容容答道:“是的。鄙人以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地方。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师父原是一样大,加之他又是我敬爱的,所以我为表示我的诚意起见,就直截了当,拜他老人家为义父,其实和求差事这个问题,原是截然两事。这些没有世界眼光的报纸,要破坏女子参政,蹂躏女权,所以说些刻薄话,存心破坏我们的名誉,哪能把他们的话作标准呢!”舒九成道:“女士这番高论,我极佩服。不过敝部却非中外会议临时机关可比,非经政府许可,不能任用女职员的。”厉白道:“这一层我也明白。但是鄙人不一定要到部办事,只要总长发出一封聘函,聘请我做顾问一类名誉职,那就行了。”舒九成道:“这桩事,兄弟不能负责答复,回头一定把这些话转庞总长。”厉白对舒九成瞅了一眼,取出手绢来,捂着嘴笑道:“那末,这桩事,我就完全拜托舒秘书了。总长倘若还有什么顾虑的时候,还要请舒公替我吹嘘才好。”舒九成道:“倘有能帮忙的地方,兄弟没有不帮忙的,这个可以请女士放心。”厉白道:“那我感谢不浅。舒公公事很忙,我不便在这里打搅,改日再会罢。”说毕,深深的一鞠躬,这才走了。舒九成把这一番话告诉庞爱山,他当然置之一笑。

舒九成走回秘书室,茶房回说,有位杨杏园先生打电话来,请舒秘书有话说。舒九成道:“你可以回个电话,请杨先生不要走,说我马上就来。”茶房答应着去了。这时,已经六点钟了,应该散值,舒九成坐了马车,便往皖中会馆来。一进左边小院,那老干横空的槐树,映着雪白的地,有许多枝枝桠桠的影子,不觉已是夜色朦胧了。他掀开正屋的棉布帘子进去,只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一看时,灯点的通亮,洋炉子里的火,也烧得熊熊的。茶几上、桌上,高高低低放了几盆梅花,书桌上两个古瓷盘子,盛了一盘木瓜,一盘佛手,这几样东西,被暖气一烘,就香浓满屋。再一看里面屋子里,桌上墨盒打开,压住一张纸,笔却架在墨盒上。桌上茶壶边,斟了半杯浓茶,已经冰冷了,却看不见人。再回头往床上一看时,杨杏园正和衣横睡在床上,扯了半边棉被,盖着上半身。舒九成也不去惊动他,走到桌子边,移开墨盒,拿起那张白纸一看,歪歪斜斜,行书带草,却是几首诗。上面写的是:

短屏移却小堂虚,焚了沉檀扫蠹鱼。

茶灶药炉生活里,诗心瘦损病相如。

醉后题诗半未成,隔帘霜月冷清清,

促炉无计消长夜,闲听铜壶煮茗声。

窗前积雪堆黄叶,屋角清霜映月华。

舒九成不觉失声道:“起得好。”杨杏园正睡得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一掀被条爬了起来,见是舒九成,笑道:“啊呀,客人进来了,我一点还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舒九成笑道:“你还有工夫作诗?”杨杏园道:“哪里是作诗,也是不得已。”舒九成道:“作诗,有不得已的,这却奇了。”杨杏园道:“你有所不知,因为我在报馆里,已经改编副张,好的稿子总是不够,所以自己作点稿子凑数。”舒九成道:“我不知道已改编副张,我要知道,早就来找你了。”杨杏园道:“为这个事,我正要答复你,你昨天写信请我帮忙的话,我是敬谢不敏。”舒九成道:“你现在改编副张,晚上没有事了,正好弄个报馆的兼差,为什么不干?”杨杏园道:“夜里的生活,我实在干怕了。所以我弄了编副张这个好缺,才逃出难关,哪里又有钻进去的道理。”舒九成道:“你就是不干,看在朋友的份上,也得帮我的忙。”杨杏园道:“你那一张报,除你之外,还有三个助手,不说用通信社的稿于,就是各人自编自写也勉强够了,还要找人做什么”?舒九成道:“你哪里知道,那三个助手,说起来是大学生,其实都是银样蜡枪头。拿一段通信社的稿子给他,他拿在手里,横看直看,看了半天,踌躇一会,拿起笔来要编,又重新放下。他不但一个字没有写,反要从中生出许多问题来,问你这段新闻怎么讲,应该怎么编。等你说得清清楚楚,十几分钟,已经牺牲过去,哪有许多工夫!这几天稿子,都是我一个人编,只请那三位先生坐在一边抄写题目罢了。”杨杏园道:“你们这镜报馆的社址,就设在九号俱乐部旁边,当然是俱乐部的机关报了。”舒九成道:“那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借他们的房子罢了。”杨杏园道:“你这就是遁词了,他们为什么要借房子给你们呢?”舒九成道:“我既请你去帮忙,当然不能瞒你,因为这镜报的社长,也是九号俱乐部的议员,所以用他个人的关系,和九号俱乐部借的房子。”杨杏园笑道:“你贵报的社长,是不是在广东闹甄佩绅案子的文兆微?”舒九成道:“是他。但是据他所说,他和甄佩绅是没有什么关系,经香港官厅判决了,婚约一层,是不成问题的。”杨杏园道:“罢了,罢了。甄佩绅打报馆的英名,我是久已闻名的了。她要和文兆微闹起来,将我们牵连在内,那不是倒霉吗?”舒九成道:“笑话,这是决没有的事。你许知道,那年甄佩绅打报馆,全是恃着袁世凯那点关系。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老袁,她是不敢到议员老爷面前去持虎须的。”杨杏园道:“你还是另请高明,我实在不愿干这颠倒阴阳的生活。”

杨杏园虽然这样说,无奈舒九成再三地说他没法,只好答应暂帮几天忙,舒九成才安心去了。到了第二天,将晚饭吃过,便往镜报馆来。到了报馆,给门房一张名片,他就引进编辑部。只见舒九成和一群人围着大餐桌子在那里谈话,他看见杨杏园来了,便给一个连鬓胡子满脸酒泡的人,介绍过去。说道:“这是杨杏园先生。”又对杨杏园道:“这就是文兆微先生。”杨杏园一看,只见他头上戴一顶獭皮帽子,是特制的。那帽子上面,两边两块獭皮,一头阔而圆,一头长而窄,像把切菜刀一样。身上穿一件芝麻呢大衣,袖口只有四寸大,里面的皮袍子,像塞枕冰瓤似的,塞在里面。那件大衣,虽然技在身上,却是绑得铁紧,钮扣子实在也扣不起来了。杨杏园想道:“从前我听说甄佩绅那样爱他,以为文兆微必然是个时髦政客,仪表非俗,原来不过如此。”这时,舒九成又和杨杏园介绍三位同志,一位是王小山,一位是骆亦化,一位是文福途,是文兆微先生的令侄。这三位里面,以王小山先生最负盛名,他做得一手好新诗,诗学专刊上,常有他的大作。他在诗学上,有一个大发明,就是用那极复杂的文法,和极悠扬的调子,作出独句诗来。这种诗,每首只有一句,不是用过一番敲练工夫的人,那是作不出来的啊。杨杏园和他们见了面之后,从这天起,就在镜报馆开始工作。

有一天,杨杏园因事进城,到报馆里早一点,只见编辑室里静悄悄的,堆了一桌子稿子,全没有开封,王小山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插在大衣袋里,在电灯下摆来摆去,摇着头口里不住地念道:“孔雀东南飞呀,五里一徘徊呀,十三能织素啦,十四学裁衣罗。”杨杏园道:“王先生,好浓诗兴啊!”王小山笑道:“无聊得很,念着好玩。密斯脱杨,你对于诗学上,也有一些研究吗?”杨杏园笑道:“略懂平仄而已,算不得会。”王小山道:“密斯脱杨,你这句话,大有语病。作诗讲究平厌,那是死的文学,是国渣派所干的事情。作诗和懂得平民不懂平仄,那是丝毫无有关系的。作诗只要有自然的情景,调子和谐与否,那已经落了下乘了,何况还讲究平仄,要死板板的七个字五个字一句哩。”杨杏园听了这话,正要申辩,只听见墙上的电话机,叮令令的响了起来,王小山赶忙走了过去接电话。他说道:“喂!镜报,哈哈!密斯陈罢?我是小山啦。”杨杏园在一边听见,知道他们是说情话,不便在这里偷听,便走出编辑部来。想道:“这九号俱乐部,报上登得闹轰轰的,这和那里,只隔~个院子,我还没有看见过它的内容,趁着没有事,我且走过去看看。”想毕,便从院子里的小门,踱了过去。

绕过走廊,先是三间屋打通了的一个客厅,屋子中间,有四张大餐桌子,拼成一张长案,上面蒙了雪白的毯于,桌子的四围,沿边摆了几十套茶碟、茶杯,这大概是他们议员老爷会议的所在了。走过这客厅,又走过两进正房的外面,屋子里面,电灯也没有扭亮,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他想道:“怎么着?这里面,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吗?”正狐疑间,忽然一阵笑谈之声,从后面出来。他顺着声音转过去,又是一个院子,上面一列大屋,里面人声喧哗,电光灿亮,知道是来到了议员聚会的地方了。心里想,我又没有什么熟人,进去作什么呢?正要缩脚转去,来了里面的一个茶房。他道:“杨先生,总不见你过来,何不进去坐坐。”杨杏园道:“等我瞧瞧熟人多不多,别忙进去。”说着便走到玻璃窗外,隔着一层同纱朝里望去。只见右边另外是一间房,这边和中间,却是通的。中间一套桌椅,有四个人在那里叉麻雀牌。有一个胖子背后,站着一个时髦装束的妓女。那妓女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上,一只手扶着桌子旁边的茶几,把她的头直伸到胖子耳旁边,去看桌上的牌。胖子扭转头来,两个人的嘴,正碰一个正着,顿时满桌的人伸着腰哈哈大笑。那妓女不肯依他,便捏着拳头,在胖子胳膊上乱打,随身便歪到他怀里去,身子乱扭。胖子放下牌,就是一楼,哈哈哈笑个不了。杨杏园再看左边,只见四方摆下许多躺椅,有几个人睡在椅子上,吸着纸烟,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说什么却听不出来。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和一个妓女,挤着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睡在椅子上,望着他们吟吟的微笑。他右腿架在左腿上,摇个不定,把一只手,放在右腿上,拍一下,三个指头换着点三点,一张嘴上下直动,大概在那里唱二黄慢板。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觉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四围一嗅,正是那右边房里出来的,便挨着窗子走到右边来,仍旧隔着网纱,朝窗里望去。只见正面一张铜床,雪白的褥子上,放了一套鸦片烟家伙,有两个人睡在那里烧烟。横头放了一张横木炕,正点着烟灯,一个人侧着身子对灯横睡在上面,一只手三个指头夹了一根烟签子,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捏着半个拳头,伸出一个无名指,直伸到灯边下去。他的眼睛已闭着了,正是一口烟没有烧完,就在这个姿势中间睡着的。看那上面时,那二位你一口,我一口,却烧得正有味。忽有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口里喊道:“望伯,望伯,起来,起来,王芝庭来了。”那睡着的人,被他喊得浑身一缩,着了一惊,睁开眼睛道:“哎哟!我歪歪就迷糊过去了。芝庭是几时来的,我要找他说话去,我让你躺一躺。”说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个人便伸过头去,对他耳朵边说了许多话,他却不住的点头。末了,他便大声说道:“那是自然。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脱着伸出两个指头道:“总不能把九号自己的和普通的,都归着一处算。”说毕,那个人便到外面房间里来了。

杨杏园怕他走了出来,碰着不像样,便往后一退,回转身仍旧回报馆来。走到编辑部里,只见王小山刚刚挂上电话机。过了一会,电话铃又响,杨杏园接过来一听,是吴碧波打来的,正是要找他说话。吴碧波问道:“刚才我打了半个钟头的电话,电话局老是说有人说着话,你们那里是谁有这些个废话?”杨杏园笑道:“以后这个时候,我请你不要打电话来。因为这九点钟附近,有位同事的,要在电话里到妇女学校去上一点钟功课,有占用六十分的特权,是不许旁人打搅的。”他嘴对着话机说话,眼睛可望着王小山,王小山也就微微的一笑。吴碧波笑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现在我在游艺园,我看那个新来的新剧巳角,却是我们的熟人,你猜是谁?”杨杏园道:“无头无脑,我怎样猜法?”吴碧波道:“那个广告上所登的薛春絮,正是我们中学堂的同学黄梦轩,你说奇也不奇?”杨杏园道:“我仿佛也听见他唱成一个名角了,不知道他却改了名姓,还到北京来了。但是,你何以知道是他?”吴碧波道:“我看戏的时候,看他这个险子,就像好熟,后来越看越熟,仔细一想,却是梦轩。我便做了个冒失鬼,跑到后台去看看,谁知他见了我,就先叫我。这时他化了装,活是个女学生,不然,我还不敢打他的招呼呢。他知道我们都在北京,正想和我们谈谈,你编完了稿子,何不来看看老友。”杨杏园道:“果然是他,我倒要来看看。你在那儿多等一等,我十二点钟以前准到。”说完,就把电话挂上。谁知等到十二点钟以后,自己的稿子方才编完,便赶忙坐上车子,出顺治门径往游艺园来。

这时,那马路上,静荡荡的,从北一直望到南头的极端,并没有什么障碍视线的东西。街左边的电灯,从面前排得老远去,越远排列越密,一串亮星似的,悬在半空里。电光影子里,不过几辆人力车,带着一只半黄半白的灯,格吱格吱,在马路上拉了过去。深夜的北风,在街心吹了下来,刮在脸上,就像用不快的剪子,一阵一阵来割一样。杨杏园坐在车上,心里想着笑道:“这样的寒夜,老远的来看朋友,这也无异雪夜访戴了。”不一会儿的工夫,车子到了游艺园。或早散完了,门口只剩了两盏街灯,黑洞洞的,大门也掩上了,留着半边出入。杨杏园心想,这时候还去吗?正在犹豫之间,只见走出一个人来,侧着身子,走出那栅栏门,和杨杏园对面碰个正着。他就在那黄昏的灯光下一对杨杏园仔细一看,笑着说道:“好哇!你叫我老等,什么时候了,你这时才来?”这人正是吴碧波。杨杏园道:“偏偏稿子编完了的时候,又临时来了两个消息,所以来迟了。现在我们一同进去罢。”吴碧波道:“等一会儿,他这里就要关门,岂不把我们关在里头。”杨杏园道:“黄梦轩他难道不出来吗?”吴碧波道:“你不知道,这班文明新剧家,和拆白党三个字,好像有连带的关系,走到哪里,人家就注意到哪里,总有点不放心,很容易招是生非。这回他们这一组的人,倒也漂亮,为避嫌起见,干脆住在游艺园里面,自己情愿处于受看管的地位,好减少外边的疑心。”杨杏园道:“那末,我就明天白天来罢。”吴碧波道:“不用。我已经和他约好了,明天早上就在这天南楼吃早点心,谁到谁先等。”杨杏园道:“这很好。你就不必回北城去了,可以在我那里住,明天我们一块儿来,你看好不好?”吴碧波道:“很好。这样的寒夜,坐了长途的人力车,第一这两只脚就要冻成冰块,何况明天又要冒着早寒出来呢。”说着,走上马路,又雇了一辆车,二人便向皖中会馆来。

到了次日早上,他们洗过了脸,已经十点钟了,不敢耽搁,就上天南楼来。到了天南楼,黄梦轩却还没来。他二人便泡了一壶龙井,吃着瓜子先等。约摸有三十分钟工夫,伙计喊道:“有人找吴先生杨先生。”吴碧波答应道:“在这里。”一声未了,黄梦轩便走进来了。杨杏园一看,只见他戴了浅灰呢圆盖式便帽,上面有一条白地蓝格绸条,身穿青呢西式大衣,领上又围一条白地葱绿花纹绉纱围巾。一别六七年,他脸上有红有白,还是小孩儿一样。两腮下面,还有几点浅浅的胭脂痕迹。他一见杨杏园,早就抢了过来握手。坐下来,彼此少不得叙叙几年的阔别。杨杏园笑道:“我不料报上登着一寸见方薛春絮三个字,原来就是你,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你为演戏,虽然受了家庭和许多朋友的反对,却也值得呢。”黄梦轩笑道:“都是老同学,我不妨说句老实话。这个演旦的事,实在干不得。在长江还好一点,到了北京玩像姑的这种地方来了,我觉对于人格二字,简直没有讨论的价值。”杨杏园道:“这或者是你主观的错误。我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至如此。”黄梦轩道:“老实告诉你,我是看穿了。这里面样样都有,人家专骂他是拆白党,那真是称赞他呢。”吴碧波笑道:“你这话愤激得很,必有为而发。照你这样说,难道这个里面,也有和像姑同等的人物吗?”黄梦轩正端着一杯茶要喝,听了这话,将茶杯放下,叹了一口气道:“别的不说,就是我这一班里面的吴钿人,大概你们是知道的。这位先生,虽然不演戏,他依旧还是女装,三更半夜,坐着一辆车子,到处乱跑。”吴碧波道:“这真是新鲜事。”黄梦轩道:“这算什么,还有呢。”杨杏园皱一皱眉毛道:“罢了!许多年不会面的朋友,会了面把正经话丢了,尽管谈这些话作什么?我们说别的罢。”说着偏偏头想了一想,笑道:“没有会面,好像有许多话要说,见了面,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索性一句话都没有了。”吴碧波道:“我倒找着一个问题了。梦轩,你订了婚没有?”黄梦轩道:“这个话就是个极困难的问题了。我们吃这行饭,大家闺秀,固然是不肯给你的,就是规规矩矩小户人家的闺女,她也不愿意。所以来做媒的,除了忘八兔子贼的同行,就是不三不四的流氓。我要是好好的成头家,怎样能答应?再要说到自己找一个吧,我们的社交,是不许公开的,无论和男和女交朋友,都有嫌疑,哪里找去?”吴碧波嘻嘻地笑道:“人家总说新剧家是拆白党,好像拆白党就是新剧家的代名词,这样看来,却是冤枉。”黄梦轩道:“冤枉也不冤枉,新剧家轧姘头的事,是有的。不过这都是鬼鬼祟祟来的,哪有好的妇人肯干这样事?在这里面去找老婆,那不是找产妇鬼收生吗?我是看得多,想得破,决意不来的。要马虎一点,一百二十个老婆也有了。”杨杏园道:“姨太太大小姐玩戏子的事情,在上海租界上,虽然不算一回事,可是北京的人,遇着这样的事,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我劝你仔细一点,不要上人的钓钩,闹穿了,可不是玩的。”黄梦轩道:“这桩事,我是把持得住的。”说着,在大衣里面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拿着给杨杏园看道:“你瞧,我还没有来一个礼拜,就有人把买卖送上门来。当真这拆白的罪,都在新剧家吗?”杨杏园接过来一看,那信封上写着“面交薛春絮先生收内详”,共是十个字。笔力十分细弱,一望而知是位读书不多的女子手笔。在信封里一抽,里面有一张小八行,上面写道:

春絮先生惠鉴:在汉口的时候,我长看你的戏,就很爱你。现在你又到北京来了,真是有缘,我现在特以请小德儿送这信给你,请你会一面,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定不推迟的,回信请交来人可也。

姚淑贞敬上

杨杏园看了笑道:“倒有意思。虽然有几个别字,爱好之情,溢于纸上。这小德儿又是谁?”黄梦轩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这封信是我那用人交给我的。据他说,是前台一个女茶房交给他的。大概这就是小德儿了。”吴碧波这时早把信接过去看了一遍,笑道:“好一个既淑且贞的女子,却会写出这一封信来。”便问黄梦轩道:“她上面说,在汉口就常看你的戏,当然是你一个老知己。她到底是怎样一个来历,长的可好看?”这时伙计将他们先要的汤包端了上来。黄梦轩用筷子夹了包子,低着头一个一个慢慢地吃。吴碧波把筷子敲着酱油碟子当当的响,对黄梦轩道:“你说呀。”黄梦轩吃着包子,只是微笑。吴碧波道:“你笑什么?”黄梦轩道:“我笑你这人,真是外行。你想台上唱戏的,就是我这个薛春絮;在台下看薛春絮的,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天天看戏,自然认得我,我怎能知道台底下谁是张三李四呢?这封’信,也不过许多女看客里头一个人来的信,叫我怎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好看不好看呢?”杨杏园道:“说是这样说,她既然寄一封信给你,决不能一点渊源没有。”黄梦轩道:“这种事多的很,哪里有什么渊源!寄封空信那不算回事,还有人把很贵的东西送上门来的呢。”杨杏园道:“那末,你对这封信,怎样答夏。”黄梦轩道:“哪里能答复,答复就纠缠不清了。只要不理她就得了。据我看来,这人大概是半开通式的大小姐。她勾引新剧家,也像捧角家捧坤伶一样,哪里说得上什么情义哩!”三个人谈了一会,又各人吃了一碗汤面。黄梦轩道:“今天白天,是一本新排的戏,我还得去问问戏情,不能再坐了。你们也到后台玩玩,好不好?”杨杏园道:“我们也有事,改日再到后台来瞧你罢。”说着还了茶账,各自散去。

黄梦轩一人回游艺园。走到后台自己屋子里,只见桌上放了一个白纸洋式信封,写着薛春絮先生启,旁边写着一个庞字。拆开来一看,原来是张请帖,上面写明订于月之二十星期日花酌候光,庞寿康谨订,席设聚禄院笑红房间。薛春絮正拿着看,他的用人老刘走了过来,说道:“这是庞经理送来的,请这里几位拿大包银的吃花酒。黄先生去不去?”黄梦轩道:“这真奇怪了,他们不是怕我们胡闹吗?怎样请我们逛窑子起来。”老刘道:“这不过是应酬名角儿的意思。在作经理的人,也是应该有的。”黄梦轩道:“这个我怎样不知道。但是哪里不好请客,何必一定请到窑子里去。你想,这八大胡同里面,最是招人耳目的地方,将来人家要看见新剧家成群结队上窑子里去,加点作料,造出新闻来,岂不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吗?”老刘道:“反正是经理请我们,又不是我们自己去的,怕什么?要不然,咱们问问别人,看他们的意思怎么样?”黄梦轩道:“也好。”不大一会儿工夫,唱丑的江呆翁,唱生的胡蝶意来了,恰好他们都在被请之列。黄梦轩便问他二人去不去?胡蝶意道:“经理老板既然来请我们,不去不是不给人家面子吗?”黄梦轩道:“我就怕这事传到花报馆主笔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又是一个敲竹杠的好材料。那时候,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江呆翁道:“哪有那么巧,我们刚刚吃一餐花酒,就被报馆知道了。就是他登出来了,我们也可据实证明,说是庞经理请的,不是我们的罪。”黄梦轩见他们都愿意去,心想乐得玩玩,也就不持异议。

到了次日,他们把夜戏唱完,当真就大批的到聚禄院来、庞寿康本人之外,还约了一个广东先生作陪,其余的就是新剧家了。因为时间不早,笑红房间里,早把酒席摆好,大家来了,马上就坐起席来。庞寿康也倒会招待,照着包银请他们坐席。花旦吴钿人,吃银三百圆,坐一席;悲旦薛春絮,包银二百圆,坐二席;老生吴野埃,包银一百八,坐三席;其余包银只差一二十圆,便含糊坐了。他自己边下,摆下一只方凳,笑红便坐下了。黄梦轩一看,只见笑红梳了烫发的辫子,辫子上拴了一个大红绸结子,身上穿件宝蓝素缎旗袍,圆圆的脸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越发显得风流。笑红从前也在汉口做过生意的,心里早就有个薛春絮。今晚同在一桌吃酒,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她见黄梦轩对她望着,坐在庞寿康身后,对黄梦轩瞧了一眼,眼角一动,露出一点笑容。黄梦轩看见她这个样子,正中了他的心病,脸上一红,便低了头,只看面前的银酒杯子,搭讪着轻轻的问隔座的吴野埃道:“红姑娘真是红姑娘,连酒杯子都是银的。”吴野埃正要告诉他,花酒都是如此。不想黄梦轩这话,好几个人都听见了,说他是外行,大家哈哈大笑,黄梦轩越发难为情。还好,在这个时候,帘子一掀,一个姑娘披了水银色斗篷进来。笑红看见,先叫一声老五,吴野埃拿手一拐黄梦轩,轻轻地道:“这就是报上说的总务厅长彭海,花几万块钱讨去三天的赛仙。”黄梦轩看时,大家止住了笑声,也都把眼光射在她身上。赛仙脱了斗篷,有娘姨接了过去,却走到笑红身后,在她耳朵边喁喁的说话,眼睛却望着吴钿人、黄梦轩、胡蝶意三个人,滴溜溜的只转,又轻轻拍了笑红肩膀一下,抿着嘴笑了一笑。这胡蝶意脸皮是挺厚的,便问笑红道:“你们笑我什么?”赛仙对笑红夹夹眼睛,叫她不要说。笑红道:“我们说我们的话,笑什么你管得着吗?”庞寿康对赛他道:“我倒知道你的用意。和小白脸打无线电,是也不是?”赛仙将他肩膀一拍道:“不要瞎说。”也就在那位广东先生旁边坐下。这几位新剧家都怕生是非,不敢叫局,就是笑红赛仙各唱了两段曲子,就算了。一来夜深了,二来花酒也没有什么好吃,大家坐了一会儿,便散了席。黄梦轩觉得口里有点渴,便在水果碟子里拿了一个蜜柑,要剥着吃。笑红手里正剥好了一个蜜柑,自己只吃了一瓣。她见黄梦轩要剥蜜柑,便把手里剥好了的交给他。黄梦轩只得接过来,红着脸笑着轻轻地说道:“谢谢你。”笑红瞅了他一眼,操着苏白,把嘴一撇道:“娘娘腔。”这些人抽烟的抽烟,洗脸的洗脸,倒也不会留意他两人的交涉。

也是怪事,黄梦轩不过吃了笑红几瓣蜜柑,心里好像总有一桩什么事一样。回到家去睡觉,睡在枕头上,不觉又把刚才吃花酒的情形,闭着眼睛温上一遍。想到笑红递蜜柑给他吃的时候,“暗里头曾将手把我的胳膊,轻轻地持了一下。后来替我穿大衣,又把脚暗暗地敲了我腿一下,这实在是有意思。”想着,只见笑红走了过来,笑道:“你想什么?向我房间里去坐坐罢。”黄梦轩听了她的话,巴不得如此,便走进笑红房子里去。笑红跟着走了进来,握着他的手,拉他在绣屏背后小铁床上坐下。一只手摸着黄梦轩的脸道:“你在台上扮起女的来,怎么那样像?连现在我都疑惑你不是男子。”黄梦轩被她摸得脸上发痒,忍不住笑起来。他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叫道:“春絮!春絮!怎么了?说梦话吗?”黄梦轩睁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场梦。天已大亮,胡蝶意在床头喊他呢。黄梦轩慢腾腾的坐了起来,在枕头底下,找出他的手表一看,已经十二点钟了,离开幕的时间,只有两个钟头,应该起来吃点东西,好去化装。便披着衣服起来,一面叫老刘打洗脸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买了一把牙刷,放在大衣袋里,便伸手到衣架上大衣袋子里去摸,只觉里面软绵绵的,有一样东西。这却非原有之物,不知从何而来。此物为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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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末年,统治天下近三百年的周王室江河日下戎狄大举南下,诸侯分崩离析,百姓苦不堪言。他却重生成为西垂秦人嬴康,带领犬丘老秦人东出陇山,平戎狄争土地,取地位建国家。开启了一段老秦人血与火的奋斗历程。...

穿越之将门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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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指挥官薛棠一朝穿越,成了即将下堂的嫡妻。丈夫秦眀渊失踪,外,有奸佞小人世家大族对秦家的权势虎视眈眈,内,有三个不学无术的小叔子和一个长歪了的小姑子,薛棠闭了闭眼,和离什么的先放一放,被原主带歪的这些废物必须领回正道,快被原主败光的家业也要抢救回来。众人纷纷诧异。那个刁蛮跋扈贪图享乐的女人,为何一下变得又美又飒?半年后,秦眀渊回归,昔日的对手扬言薛棠是我的白月光。秦眀渊头上要绿?!后来,秦眀渊发现,不知多少男人等着他们和离!再后来,他又发现,政界商界民间,薛棠通吃,最头疼的是,男女通吃!和离容易,追妻却是火葬场!如果您喜欢穿越之将门嫡妻,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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