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16章 家教之辱(第1页)

第16章家教之辱李南泉听了奚太太这种话,倒有些愕然,撑着雨伞在屋子里写字,这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因笑道:“惨极了,在家里摆测字摊,奚太太有何见教?”她笑道:“我就是为了你摆测字摊来的。我现在报一个字你测测,好不好?”李南泉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真要在家里操这个副业?”她由窗子栏杆里,伸进一只手来,将他的纸笔拿去,就在纸上写了一个“胜”字,立刻放到桌上,然后隔了窗子,抱了拳头,连拱几拱,笑道:“难为!难为!请你替我测一测,阿好?”她一急,把家乡音急出来了。李南泉看到,心中好气,心想,这位太太有神经病吗?怎么把我说笑话当真事?李太太笑道:“你就给奚太太测一测罢,也许她真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朋友们给她解决。”奚太太将头一昂,笑道:“对了,老李知道我的意思。”李南泉回头看看太太,见她眉宇之间,含有一种藐视的微笑,便了解她是什么意思了,因道:“好罢,我就给你测一测罢。不过字不够,你还得写一个字。”奚太太笑道:“反正不要钱,再写就再写一个。”于是又把纸笔拿了过去,在窗外写了个“利”字送了进来。李南泉看了这两个字笑道:“奚太太问什么事?”说着昂起头来,向窗子外望着。奚太太道:“我和一个人办交涉,问我能不能得着胜利。”李南泉取了一支纸烟在嘴里衔着,回过来找火柴。他和太太打了个照面,太太却向他将眼睛眨了一眨。李南泉想着,这事有点尴尬,多少涉及她的家务吧。

他心里有了这种见解,拿着奚太太写的那张字条看了一看,因道:“哦!这是和一个人斗争的事。对方是男性,还是女性呢?”奚太太笑道:“你怎么问得这样的清楚?”李南泉笑道:“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测字和算命的人也和医生一样,他要问病发药。你若是不告诉我病源,我这方子怎么开法?你要是告诉了我你对手方是何人,我才能够望文生义去推测这个字。”奚太太手扶了窗栏杆,低头沉吟了一下,因道:“告诉你就告诉你罢。对方是男性,但也有女性。不过这女性是个未知数,也许没有。”李南泉点点头笑道:“我这就十分明白了。”说着,把“胜利”两个字,分而写四。乃是“月、禾”和一个类似的“券”字和一个立刀。因笑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三、午前十时。”奚太太点点头笑道:“不错,有点像测字了。”李南泉正了面孔不带一点笑容,望了她道:“月字加廿三加八,是个期字。”说着,就在纸上写了个“期”字。奚太太笑道:“有点像了。不过这个期字和我所问的有什么关系?”李南泉笑道:“你别忙呀!”说着,把“胜”字下的力字改为女字,因笑道:“假如其中是个女子的话,是个‘媵’字了,‘媵’字是伴嫁娘之谓,古来伴嫁娘,都是姊妹们。”说着,在纸上写了个“科”字。因笑道:“这是禾字加十二点。犯了奚太太的尊讳,你不是叫朱科秀吗?显然,这八月二十三的日期,和你关系很深。利字旁边那个立刀,立在你科秀的头边。只照字面上说,是不大吉利的。”奚太太听了这话,脸色立刻一变,红中还带些苍白之色。

但是,她依然强自镇定地微笑道:“这虽然有点意思,还是牵强得很。那个力字,和个立刀,你还没有拼出字来呢!”李南泉笑道:“这已很明白了。你还要详加解释,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再需要找点机会,请问那女方姓什么?你知道吗?”奚太太道:“我也不太十分清楚,姓秦吧?”李南泉道:“叫什么名字呢?”奚太太正待张口要说,忽然一摆头道:“不妥,你还没有把字测完,我的秘密,倒全盘告诉你了。”李南泉正要把“利”字的左半边,变为一个“秦”字,听了这话,就把笔放下来,望了她道:“奚太太,可是你来找我的,这样说了,像是我要刺探你的秘密,不提了,不提了。”说着,拿起桌上的铜笔帽,就要把笔套起来。奚太太摇着两只手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她叫秦致馨。致敬的‘致’,馨香的‘馨’。有时候人家写信给她,省掉那个致字的反文。哦!拼上那个立刀,就是‘到’字了。这测出什么来吗?”李先生笑道:“到字没有什么,不过合上先测的那个期字,那是‘到期’了;馨字中间是个‘未’字。你科秀小姐是有利一半而在头上,或在旁边。这位致馨小姐,可是将利益抱在怀里了。”李太太在旁边觉得他说得太露骨,便笑着扯开来道:“奚太太,你不要信他,他是信口开河,毫无标准的。”奚太太脸上,带了一分沉重的气色,走进屋子来,摇摇头道:“虽然有些话是很牵强的,那八月二十三到期这句话灌进我的耳朵来,有些让我不好受。还有那胜字里的‘力’字你索性测测看。”

李南泉笑道:“当然这是瞎扯。可是钡0字这玩意,也是要得自烟士坡里纯。机触得恰当,往往也是言必有中的。”奚太太走到桌子边,两手按了桌沿,向那张字条望着,因道:“还有那个力字,你何妨再测一测。”李南泉笑道:“我已有江郎才尽之叹了,你若再要我测下去,得再给我一点材料。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男方姓甚名谁?”奚太太摇摇头道:“男方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女方是个寡妇,她婆家姓吕。我把这吕字加上去罢。”李南泉笑道:“好了,好了,我有了个烟士坡里纯了,把这两口子加上去,那就加两口子而和好了。力字禾字,都有了交待了。”奚太太红着脸道:“你这字测得不灵,和不了。”说着,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手托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南泉笑道:“高邻,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了。你是位妇女界的领袖,怎么会相信迷信的事?测起字来,而且这测字先生,找的是我这向来没有开过张的人。”奚太太道:“我并不是迷信,我若迷信,不会真上卦摊上测字吗?我是满腹疑团,无从决断,糊里糊涂,就找这么一个问津的机会。”李南泉笑道:“不是我作邻居的多话,天下不平的事多了,要管也管不了许多。在这个过渡时代,妇女界不平的事是常有的,我知道你和石太太,就常常喜欢出来打抱不平。上次在疲劳轰炸期中,石太太居然为了人家的婚姻问题来往百十公里跑到磁器口去。”奚太太摇着头道:“你全然说的不是那么回事。我自己家里有问题,难道我也不管吗?”

李南泉把话听到这里,已经十分明白了。便站起笑道:“高邻,你今天所说的话,我有些不相信,难道你管束下的奚先生,还有造反的可能吗?”奚太太叫着她丈夫的号道:“敬平这个人,有三分贱相,一直是需要我管束着。他在我身边,我可以管理得他不喝酒,不吸纸烟,不打牌,规规矩矩,从事他的工作。不过他要离开了我的话,只能一两个月。日子久了,他就要作怪。每遇到这种事,我就得打起精神,从头教训他一番。这次,恐怕又是犯了老毛病。”李南泉笑道:“什么老毛病?”奚太太瞅了他一眼,脸上不免带了三分笑容,向他一撅嘴笑道:“你们男人都有这个毛病,离开太太就要作怪。”说着,摇摇头。正在这时,有个尖锐的声音,在隔溪的山路上叫着奚太太。那正是她的好友,石正山夫人。她穿了件浅蓝色竹布长衫,光着两只手臂,分别拿了秤和竹篮子。奚太太迎出来问道:“老石,你又忙着什么家政。亲自出马?”她站着向这里遥望着,将小秤夹在腋下,抬着手向她抬了两抬,因道:“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奚太太道:“唉!还不是那件事,你到我家里去谈谈罢。”说着,隔了山溪向石太太招手,踢踏着那双拖鞋,向家里走了去。李南泉伸着头向门外看看,然后低声笑道:“这位仁兄家里,出了什么新的罗曼斯吗?”李太太笑道:“什么罗曼斯,不就是她说的那一套吗?我们太太群里,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了。她先生现时和一个女职员在重庆同居。她吹什么,还管理先生不许吸纸烟呢!”

李南泉看看太太的脸色,觉得还不会见怪,因笑道:“站在女人的立场,你该同情她才对,怎么你也说她?”李太太道:“谁让她老在人前夸下海口?我们总没有自称家庭大学校长。”李南泉向窗子外一努嘴道:“来了,瞧热闹的罢。”李太太看时,正是奚太太的“对方”奚敬平回来了。他穿着一套灰色哔叽西服,巴拿马草帽,宽宽的边,将大半截脑袋盖着,手提了一支朱漆手杖。一步一搠,慢慢在山麓路上走着。看他每个步子踏下去,好像是落得都很沉重。他的家,和这边的屋子是并排的,由山路上下来,都要经过涸溪上一道木桥。奚先生走到溪岸的坡子上,将手撑着手杖,另一只手,托了一下他高鼻子上的眼镜,似乎是有点凝神的样子。他们家庭大学的学生,已经看到了,喊着一声“爸爸回来了”,大家一拥而上,那木桥是梯子形架着木板的,老远就听到噼噼啪啪一阵响。李先生在那边草房子窗下,以为是打起架来了,也追向走廊上来看。这时,天上的细雨烟子轻淡得多了。山峰上的湿云却不肯轻淡,依然很浓厚,向草木上压迫着。只要在屋檐以外,空气里面,就全是水分。那位奚先生并不觉得这是阴天,依然静静地站在木桥头上,那些孩子直拥挤到他面前,他却是很从容地道:“仔细一点走,滑得很,不要摔下去了。”一个最小的男孩子抱了他的腿,问道:“爸爸,你带了吃的回来了没有?我们老早就等着你呢。”

奚太太应着这声音,由屋子里走出来,她大声道:“你还有心管着孩子摔倒吗?孩子们摔死了,你就更是高兴,你没有了累赘,那就更好去找女人玩了。现在国家危急到这种样子,你们当公务员的人,正应当卧薪尝胆,刻苦自励,怎么刚是疲劳轰炸过去两天,你就丢了妻室儿女,在外面玩女人,无论是在私在公,你……”奚先生看看旁边走廊上,站了好几位邻居,这就把手杖举起来,指点了她道:“我还没有进门,你就说上这样一大套。你要知道,我不是一里、两里路回来的,我是经过二十公里的长途汽车才回来的。”奚太太道:“你走了二十公里?你走了二百公里也应该。这是你的家,你不当回来吗?若依着我的兴致,我当追到重庆质问你。我在家门口说你这就十分谦让了。”奚敬平虽然向来受着太太的管束,但在朋友面前,他这个面子是要绷着的。他想继续吵下去,恐怕太太会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来。站着呆了一呆,将身子扭过去,将手杖点着石头坡子,又向原来的路上走回去。奚太太叫道:“奚敬平,你走,你飞也飞不了!”说着,自己就追了上来,她原是穿着拖鞋的,为了走路便利,脱下了拖鞋,光着两只白脚,径直向前追着。奚先生看到许多邻居都各在自己家里向外望着,他还不肯失落了这官体,依然是缓步而行。奚太太只是一段五十米的竞赛,就超过了奚先生,双手一横,拦着去路。

奚敬平对于这个作风,似乎不可忍受。他取下了头上那顶战前的宝藏巴拿马草帽,拿在胸前,当扇子摇着。但他还不肯高声,皱了眉道:“你这不是笑话吗?”奚夫人两手叉了腰,挡住了去路,偏了头道:“不许走,我要和你开谈判。要走也可以,我们一路到重庆去。”奚先生不说话了,只将帽子在胸前摇着,石太太在走廊下高抬着手,连招了几下,笑道:“奚先生回来罢,我还在这里等着呢。你回来了,太太少不得和你做顿很好的午饭,你怎么不回来?回来,回来!”她说着,手只管乱招。奚敬平道:“石太太我不是不回来嘛!我不回来,冒着阴雨天坐长途汽车干什么呢?我去找正山兄谈谈罢。”石太太乱摇着手道:“你可别找他。你找他,那是问道于盲了。有什么事,你和我商量罢。”说着,就径直走出来,直奔到一处。奚敬平笑道:“石太太知道我今天会回来?”她笑道:“我是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掐指一算,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说着,一把就把他手上的草帽夺了过去。那还不算,又扯着他的西服笑道:“穿这样漂亮的衣服,站在烂泥里面,你看,也不相称吧?回去罢,有什么话,家里说。”奚敬平看看自己太太光着两只白脚,站在水泥糊刷着的石坡上,身上一件薄绸的旧长衣,腋下倒有两个纽袢没扣,披了一把头发在肩上,实在不成样子。便道:“好罢,我们回去说罢。反正……”说着,他摇了几摇头,向家里去。

这时,奚太太算是醒悟过来了,自己还赤着两只白脚呢。这就向石太太笑道:“这是个笑话,我一忙就把两只拖鞋忙掉了。”说着,抬起一只白脚给人家看。她是站在一块油滑的石板上的,只剩下一只脚站在石板上,已是站不住。她抬着那只脚的时候,来个金鸡独立势,那双脚像踢足球似的踢了出去。于是身子向后弯着,胸部仰起来,取个重点平均的度数,那只单脚支持不住,屁股向下一坐,就坐在石板上了。她穿的是件薄绸衫子,白底子上的红蓝花点子。已经是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其形如纸,她向后一坐,压着那后底襟,早是哧啦一声响,除掉了半截。她这一下颠顿,顿得全身骨头作痛。两只眼睛里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坐在石板上,有五分钟不能站起来。石太太走过来,弯着腰将她搀着,笑道:“这是何苦,气是生了,苦也是自己吃。”奚太太右手被扯着,左手揉着眼泪,只管嘻嘻地笑。石太太笑道:“站起来罢,可别把我拉下去了,两人全在烂泥里打滚。”奚太太借着她的力量站起来,那身后压断的半截长衫,没有和衣服完全脱离关系,像挂穗子似的,掩盖了两腿的后面。石太太站着向她使了个眼色,又把嘴向她身后努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把一张气紫了的脸色,又加上了一层红晕,乱摇着头道:“真是把我气疯了,真是把我气疯了!”她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掩着后身,就赶快向家里走了去。

奚敬平先生,似乎已知道今天的形势严重,尤其是夫人摔了一跤,必定要在任何人头上出气,其锋是不可犯的。他王顾左右而言他,走到廊檐下,向李南泉这屋子,连连点了两下头道:“没有进城去?”李南泉道:“颇想进城,但是正赶上写点东西,没有走得了。这两天报纸很热闹吧?苏联和德国的冲突,越来越热闹了吧?”奚先生表示对国际形势,比任何人要熟习得多,摇摇头道:“那没有关系,东西两面作战,这是希特勒胡闹的事情。苏联只要再支持两个月,冬季一来,德国军队就没有办法。当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十月初就下雪。希特勒若不知进退,可能会遭受拿破仑在帝俄境内的惨败。”他正说得洋洋得意,啪咤一声,在身后响着,碎片纷溅。正是一只粗瓷杯子,在走廊地上砸了个粉碎。他回头看时,奚夫人沉下了一张凶恶的面孔,将手指着道:“你还谈什么天下大事!你的家事管不了,你自己这条身子也管不了,你懂得什么?你是中华民国抗战时期里一个大混蛋。”奚先生看看左右邻居,全在走廊下度着阴天,每只眼睛,都向这里望着。明知道太太是个夸大狂,已说得她是个善理家政、善管丈夫的第一流人物;根本自己在家庭里的名誉就不大好。这时,在众目灼灼之下,人家是怎样揣想着,那是不言而喻的。若不起点反抗,那一切是被人家证实了,于是昂起头来,先淡笑了一声。

他于是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夫人的逼近,摇摇头道:“你简直有神经病。”奚太太道:“我有神经病?我看你简直疯了。在这个时候,抗战到了最艰苦的地步,你还有心玩臭女人。哪里臭茅厕里出来的臭婊子,让你捡到了当宝贝。你是抗战公务员里面,最没有心肝的东西。”奚先生把脸色由红而紫,由紫而更变得苍白。两只手只管气得发抖颤。石太太立刻走向他两人中间一站,笑道:“这是何必?天天望先生回来,先生也是天天想回来,回来之后,两个人不好好说一阵子、笑一阵子,却是见了面就开辩论会,那岂不是有悖原意?”奚太太道:“什么有悖原意?我根本就是要他回来开谈判的。”奚敬平淡淡笑着,鼻子里哼了一声,因道:“开谈判就开判罢。大不了……”他说到这里,看看夫人那颜色,还是紫中带黑。而且两只眼的垂角,更是格外地弯曲,那气就大了。这个时候,若说出“离婚”两个字,可能会引起武剧,他说到这里,把话音拖长,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背了两手在身后,在走廊上来回踱着步子。所幸他家的女仆,还能趁机解围,已经端了一把竹围椅来,请主人坐下,同时泡了一杯茶,放在窗户台上。他两手提了西服裤子脚,向椅子上坐着,同时将脚架了起来,笑道:“管他呢,舒服一下子,就是一下子。”奚太太两手叉了腰,在屋子门口站着,因道:“你要舒服一下子,休想!我们当了朋友的面,现在把话说开。”

经过这一度的冲突,奚敬平夫妇,都缄默下来。奚先生是捧了那一玻璃杯茶,就着嘴唇,慢慢呷着。奚太太却叉了两手,始终沉了脸子,垂了眼角,向先生望着。石太太对于闹家务,那是相当内行,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之片刻宁静。要平息事端,这个时候,来个釜底抽薪,那还是来得及的。于是向前一步,挽着奚太太的手道:“有什么话,我们到屋子里去说罢。你把门将军似的,站在这屋子门口作什么?”奚太太将身子一扭道:“这是我的家,我爱在哪里站着,就在哪里站着。”奚先生对于“我的家”三个字,似乎认为这很可考虑,端着玻璃杯子微微一笑。但他并没有作声,也不向太太这方面看了来。石太太觉得他这个微笑,很有轻蔑的意味,若是让奚太太看到,那就是导火线,这就将身子闪到两人的中间站定。她先向奚太太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将她的手腕微微牵了一下。奚太太始终认着石太太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在她这种指示之下,心里便想到石太太有个有利于己的策划,这就悄悄转身走进屋子去。奚敬平依然端坐着拿了茶杯慢慢喝着。他的脸上,也不断发出笑容。约莫是十来分钟的时候,石太太先出来了,她向奚先生笑着点了个头,因低声道:“奚先生,不是我站在妇女的立场上说话,你……”说着顿了一顿,然后又笑道:“你是亏着一点理的。你必须这样设想我们作调人的,方才可以向下说话。”

奚先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又怎么欠着一点理呢?”石太太笑道:“不问你太太所说你的事情,是真是假,你得好好解释,你不能扭转身就向原来的路上走。”奚敬平笑道:“你确是站在妇女立场上说话的。你看,我还没有走过屋门口这道桥,她就迎了向前,两手把我抓住,不由分说,乱骂一顿。什么事那样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跑了去呢?这首先是给我一个难堪。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就躲开她罢。”奚太太也出来了,还是站在屋子门口将手叉着腰。因道:“老兄,你不要和他说话,他枝枝节节说些不相干的事,倒躲开了正题。奚敬平,你干脆说出来,为什么做那不要脸的事,躲在城里玩女人?吃馆子以后,去看话剧;看完了话剧,就去住旅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打听出来了。让邻居们听听,这是不是你抗战公务员所应当做的事?”她越说越生气,就伸直了一条光膀子,向奚先生指着,而且是直指到他鼻尖上来。奚敬平颇有“高鼻子”之外号,奚太太的手指又长,伸了右手膀和食指,丈八矛似的指到他鼻子尖上。这简直告诉了邻居,这是奚先生特别的标志。站着看热闹的邻居们,谁都不免要由心窝里突发出那个笑声来。当然,这是很不礼貌,所以大家背转身,借了缘故,各自走回家去。邻居都不堪,自然身当其冲的奚先生也是不堪,他一句话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就走。他不能向家里走,也不便再向泥地里走,李南泉这边的草屋,却是和奚家的瓦屋走廊可以连接起来的,因之,他就顺着廊子走将过来。

李南泉还没有走进屋子去呢,看到奚先生走来,自不能避开,让到屋子里坐谈一二十分钟。奚先生对于刚才的家务,丝毫不在意中,他还继续着刚才没有谈完的苏德战争预测。可是他家的小孩子,已是前后两个,在门前来往打探过去。李南泉便笑道:“奚兄,你还是回府去,和太太谈谈罢。既是回家来了,太太有什么误会,以赶快解释清楚为妙,现在若不理会,回家去还是要继续商谈的。阴雨天,到了晚上,蚊子都钻到屋子里来了,亮了菜油灯谈话招引着许多虫子,真是讨厌。”他这样一提,他家两个孩子,索性由走廊上进来,各扶着爸爸的一只手扭了身子,连连说着:“回去回去。”奚先生向主人点了个头笑道:“回去是对的,迟早是过关,不如趁早罢。”李南泉只送到屋门口,以避免偷看人家家务的嫌疑。可是不到五分钟工夫,就听到奚太太在那边放声大哭。哭了二十来分钟,又听到她带了哭音在数骂着。那奚敬平先生对于这些声音,仿佛丝毫没有听见,慢慢踱着步子,踱到了走廊的这一头来。这里直柱与窗户台之间,曾拴着一根晾衣服的粗绳子。他手攀着绳子,抬了头向天空的阴云望着,口里哼着皮簧道:“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后宫院有一个吕后娘娘,保镰路过马蓝关。”他在一口气之下,就唱了好几出戏。有时一整句十个字,还没有唱完,他又想到别出戏上去了。可想到他心不在焉。口里所唱的,并没有受着神经的指挥。

李南泉一看,奚先生采取个谈笑挥敌的态度。倒要看奚太太次一行动是怎样。不然是难于收拾的。正是这样想着,奚太太却带着哭音骂了出来。她一面走着路,一面抬了手向奚敬平指着。指一下,人向前走一步。奚敬平始而是装着不知道,直等她挤到了面前,身子一转,缓踱着步子闪过去。在他家的窗户边,还摆着一把竹椅子呢。他又是那个动作,两手牵了西服裤脚管,身子向下一坐。坐时,自然是两只脚向上一挑,同时,他就借了这两个机会把腿架了起来。奚太太看到他这样自然,再看看左右邻居,兀自分散在走廊上向这里望着。她是以一个家庭大学校长的姿态,在这村子里出现的,若是太泼辣了,恐怕也有失身份。因之,她先忍住了三分气,然后将两只手臂在胸前环抱着,半侧了身子,向奚先生看望着,冷笑道:“你不要装聋作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得给我一个了断。”奚先生将放在窗户台上的玻璃杯子拿起来,端着就喝上了两口。手里还兀自端着杯子呢,口里可唱上了《打渔杀家》。“将身儿来至在,草堂内坐,桂英儿捧茶来为父解渴。”他唱的声音虽然是不大,可是他在坐唱着,显然对太太所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加以理会。奚太太将身子逼近了两步,已是和奚先生身体相接了。先“嘿”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答复我?不答复我也不要紧,我自有我的办法。”

吴春圃先生,这时由他屋子里出来了,向李南泉作了个鬼脸,又伸手向奚家的屋子指了一指。李先生也就只点点头微笑着。那边屋子里,正闹着滑稽交响曲。奚太太在骂着女人口臭,腋下有狐骚气,身上有花柳病。奚先生却在唱着京戏老生。由谭鑫培的《卖马》,唱到海派麒麟童的《月下追韩信》。他们家的孩子们,在走廊上吃胡豆过阴天,为了分配不匀,操着纯粹的四川话在办交涉。他们家的用人周妈大声从中劝架道:“这些个娃儿,硬是不懂事咯。大人有些事,就不要割孽嘛。两粒胡豆,算啥子事?”这时,奚先生开口了,他笑道:“要闹就由他们去闹罢。闹得一团糟,这才教邻居们有戏看呢。”这些声音,把在屋子里的李太太也惊动着出来了,问道:“打起来了?”李先生笑道:“不相干,学校里起学潮。”李太太道:“那个学校有学潮?闹到这里来了?’'李先生说了句“家庭大学”。在走廊上的邻居们恍然大悟,大家一阵笑。有几个人笑出声来时,立刻觉得不妥。个个将手掩着嘴,就弯着腰钻回屋子去了。李先生撑着伞在屋子里写稿,本来就十分勉强,窗子里的光线就像是黄昏时候似的。现在天窗里的细雨烟子力珏浓,深谷里两边山峰上的湿云,连接到一处,尽量向下沉,已压到了草屋顶上。窗子里的光线,已成了黑夜。看书写字,全不可能。他索性搬出了那木架布面睡椅,仰坐在走廊下睡觉。不知是何缘故,奚家的交响曲突然停止。烦闷的人,在阴沉的空气里,也就睡着了。

李先生在蒙眬中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北平的北海看雪,眼前一片冰湖,没有遮挡的东西,只觉那西北风拂面吹来,吹得人周身毫毛孔只管向肌肤里紧缩着,站在这里有些忍受不住。可是睁眼一看,依然人还在四川,人是睡在草屋的走廊下面。天色已经全昏黑了,半空中风透过了细雨烟子,扑到人的身上,只觉冷飕飕的,立刻把人惊骇得站立起来。这时,所有前后邻居家里,都已亮上了灯火,尤其厨房里,煤得灶火熊熊,已是到烧煮晚饭的时候了。再看奚家,三个小孩睡的卧室里,有稀微的灯光,由窗户里放出来。奚太太的卧室,却已门窗都闭,鸦雀无声。而且也没有了灯火。回到房子里,方桌子上,已经亮起了菜油灯,筷子、饭碗都摆在灯下,四只菜碗,放在正中。一碗是红辣椒炒五香豆腐干、一碗是红烧大块牛肉、一碗小白菜豆腐汤、一碗是红辣椒炒泡菜。不由得拍了手笑道:“好菜好菜,而且还是特别的丰富。”李太太由外面走进来,笑道:“这是我慰劳你的。你撑着伞在屋漏底下写稿子,那是太辛苦了。反正有那笔稿费,我们可以慢慢享受。”李南泉走到桌子边,提起筷子来,先夹了一块红烧牛肉送到嘴里咀嚼着,点了几下头道:“不错,味儿很好,哪位烧的?”说着这话,望了太太微笑。李太太道:“不怎么好,你凑合着吃。”

李南泉笑道:“我们可不是家庭大学,就连家庭幼稚园这个招牌,也不敢挂。倘若我们那位大学校长,也能施用你这个法子,这要省多少事非。”李太太道:“人家是以贤妻良母的姿态出现的,我是以平常的妇女姿态出现的。今天晚上很凉,雨又不下了,正好工作,快吃饭罢。别管人家的闲事。”李先生说了句“原来如此”。下面虽还有一篇话可说,但想到这有点是昧心之论,而又埋没了这红烧牛肉,和红辣椒炒五香豆腐干的好意,只好是不说了。晚饭以后,燃起一支土制的蚊烟香,在菜油灯下开始工作。太太是慰勉有加,又悄悄在桌上放下了一包“小大英”,而且泡了一杯好茶。李先生有点兴致,作了两篇考据的小品,偶然在破书堆里,找了几本残书翻阅翻阅,消磨的时间,就比较多。将两篇小品文写完,抬起头来,见加菜油的料器瓶子,放在窗户台上,看瓶子里的油量,已减少到沉在瓶底。山谷草屋之中,并没有看到时刻的东西,就凭这加油量的多少,也很可以知道是工作了若干时刻了。他揉揉眼睛,站了起来,但见屋子里蒙咙着黄色的菜油灯光,让人加上一层睡意,门窗全关闭了,倒是隔壁屋子里的鼾声,微微送了来。开着门,走到廊子下,先觉得精神一爽,正是那廊檐外的空中凉气,和人皮肤接触,和屋子带着蚊烟臭味的闷热空气,完全是个南北极。他背了两手在身后,由廊子这头踱到廊子那头,舒展着筋骨。

这时,茅檐外一片星光,把对面的山峰,露出模糊的轮廓。而那道银河却是横斜在天空上,那银河的微光,笼罩在茅檐外面,可以看到茅檐下的乱草,一丝丝的,垂吊了下来。那雨后山溪里的夏草,长得非常茂盛。虫子藏在草丛里,啧啧乱叫。越是这虫声拉长,越觉眼光所看到的,是一片空荡。他在走廊上慢慢踱着步子,觉得心里非常空虚。他默想着,这抗战时期的文人生活,在这深山穷谷里度着茅檐下的夏夜,是战前所不能想象的。这样凉的天气,谁不抢着机会,做一场好梦?正这样想着,却见奚太太卧室的窗户,突然灯光一亮,随着也就有了说话声。首先听到奚太太那带了八分南腔的国语。她道:“直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那你简直是没有诚意待我。我并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你把认识这女人的经过告诉我。你肯把这事告诉我,那就是你表示和她断绝关系的证明。若不是这样,那就是你还要和她纠缠。”这一串话,奚先生并没有答复。于是奚太太又改了低微的声音向下说,李南泉虽不愿意打听人家夫妇的秘密,可是在这深夜的荒谷里,灯光和人语声,都是可以引诱人的。他缓缓向奚家屋角边走来,那细微的声音,虽是听得更明白些,但是有时说得极低,只能片断地听到:“你说罢,我可以饶恕你……不行不行……这是谎话,我不需要你这假惺惺了……”最后听到奚太太一片嬉笑声。

李南泉听到这笑声,自然不便向下听,这就背着手缓缓向走廊这头走来。那天上的星斗,钻出了雨云的阵幕,向夜空里露着银白色的钉子,在草屋顶上、山峰的草木影上,轻轻地抹上一层清辉,那山谷中的人行路,像一条带子,拦在浓黑的山脚下。那里像有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李先生定睛细看,那两个人始终不动,于是故意将脚步走得重些,以便惊动他们。但他们依然不动,而且那身子好像是慢慢向下蹲着。于是走到屋檐下,重重地对那边山径咳嗽了两声,那两个影子依然是不动。这就让他打了个冷战,每个毛孔,全收缩了起来。但奚太太倒是和他壮胆子,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在这哭的声音中,还带着凄惨的叫骂声,这一开始,足足有半小时,那声音非常尖锐。李南泉听了这声音,以为路上那两个人影子,一定会被惊动着走开的,可是那两个黑影,依然镇定不动,甚至还有些像站得疲倦了,打算向下蹲着。李南泉想起来了,那正是山麓小沟沿上两株小柏树。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山径上说话,为了避免太阳晒着,不是还闪在柏树荫下吗?这并没有鬼,更不会有什么妖物,心里定了一定。半小时后,那奚太太的哭骂声,算是停止了。南方国语的谈话,却又在开始。她道:“你告诉我,到底那个女人和你订了什么条约,你打算怎么样对待她?你不说话不行哪,总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但她说话之后,一点回音没有。

照着白天奚先生那个谈笑麾敌的办法,这时候,他应当唱起“孤王酒醉桃花宫”的。可是奚先生始终是默然,任何回答都没有。奚太太的哭声,叫骂声,在三十分钟之后,也就再而衰,三而竭。她似乎明白了奚先生的疲劳轰炸战术,在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停顿了几分钟。几分钟之后,她又骂上几句。在奚先生这边,他始终是不回答。李南泉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次,感觉到相当单调,也就回屋子安歇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是有些蒙蒙亮,窗户纸上,变成了鱼肚色。他醒来之后,首先听到的,便是隔壁奚太太一阵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凄惨,被惊醒的人,实在无法安歇,只得披衣起床。打开屋门来,向外面探视。虽然是夏季,因为大雨初霁,太阳还没有出山的时候,山溪两岸,像冒出一阵轻烟似的,笼罩了一层薄雾。薄雾里,有个人影子,走着来回的缓步。他走着几步路,就站着一两分钟。站着的时候,随手就扯着路边的树枝,或者弯了腰下去,拔起地上的草茎,将两个指头抡着,送到高鼻子尖上嗅嗅,然后扔到地上去。李先生将那没有门枢纽的门板,两手掇了开来。一下哄咚的响声,把他惊动了。回头来看到时,苦笑着点了个头。

李南泉这就不能不有表示了,因笑道:“奚兄起来得这样早?”他笑道:“谈什么早不早。根本我就没睡。大概你府上,也很受点影响吧?”李南泉听听隔壁奚太太的哭声,已经停止了,这可以含混过去。因道:“没什么影响呀,你说的是那一点?”奚敬平还想说什么时,他家里女工,却站在屋檐下向隔溪叫着:“先生,回来吃茶,茶泡好了。”奚敬平掉转身来向家里走,步子非常迟缓,似乎还带着考虑的态度。奚太太却由屋子里出来了。她两手捧着搪瓷茶盘,里面放着几个鸡蛋,和一只陶器罐子。李先生远远看去,虽然她两只眼睛,还略现着有点浮肿,可是她头发已梳得溜光,脑后扎两个老鼠尾巴的小辫子。而且她脸上有一层浮白,似乎是抹过雪花膏了。她站在走廊上,向走来的奚先生望着,虽然脸上一点笑容没有,但也没有一点怒容,很从容地问他道:“给你煮三个鸡蛋作点心。你是吃甜的呢?还是吃咸的呢?”他这一问,连在一旁的李先生,听了都有些愕然。并不曾经过什么人劝解,怎么她自己屈服下来了?再看看奚先生时,态度却十分平常,他微点了两点头,声音很低,答复了两个字:“随便。”这分明是奚先生还不肯赏脸,换句话说,乃是挑战行为,这反响不会好的。李南泉为奚先生捏了一把汗。

可是事情有出乎意外的,奚太太对于这分冷落,却丝毫不感到什么难堪。她还笑嘻嘻地向丈夫道:“那么,我就作甜的罢,家里还有一点好糖呢。”奚先生只点点头。李南泉看到,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并没有看到奚先生施行什么对策,怎么奚太太的态度就好转了呢?这时,对过的山峰,在尖顶上涂了橘红色的光彩,正是出山的太阳,它已向高处先放开了眼,今日要大天晴了。李先生过了三天的漏屋生活,心里烦得了不得,这一线曙光,颇给予安慰不少,于是在水缸里舀了一盆冷水,匆匆洗脸漱口,身上披起旧蓝布大褂,拿着手杖,走出门去,在山径上作了一度早起的缓步运动。约莫是半小时,缓缓走回。只见家门口对面的山路上,围绕着一群男女,两位主角,便是奚敬平夫妇。奚先生已把穿回来的那套西服,笔挺地加在身上。将手杖的钩子,挂在左手臂弯里,斜了身子在人群中间站着。奚太太却是叉了手在腰上,挡着丈夫的去路,脸色气得红中带紫,将两只斜角眼,向奚先生望着,一言不发。两人旁边,站着石正山夫妇,各陪着奚氏夫妇一位,颇有作伴郎、伴娘之势。四个大人外,便围绕着奚家一群小孩子和石太太那位义女小青姑娘。他们各有各的表情:奚先生是冷冷地站着;小孩子哭丧着脸;石家夫妇好像遇到困难问题,双眉紧皱;小青姑娘,站得远一点,她手攀了树枝,弄着树叶子,静静地旁听。好像奚家这桃色纠纷,很是参考资料。

李先生慢慢向前走,自然也就走到了他们面前。看到这群人站在路头上说话,未便不理,也就站到一边,向石正山点了个头笑道:“起得早?”他笑道:“李兄来得正好。你加入我们这个调解团体罢。”奚太太首先接嘴了,摇摇头:“对不起,请朋友原谅我,我今天对任何调停,都不能接受。”奚敬平高鼻子耸着哼了一声,冷笑道:“不接受调停更好,难道还会把我姓奚的吃下去不成?”李南泉笑道:“二位都请息怒,让我从中插嘴问句话。刚才我还看到二位好好的,很有相敬如宾的局面。怎么这一会工夫,事情又有了变化了?”奚敬平淡淡地冷笑了一声道:“人要发神经病,就是找医生也医治不了的,我有什么法子呢?”奚太太瞪了眼道:“胡说,你才有神经病呢。请问重庆这地方,我怎么不能去?”奚敬平道:“谁管你,你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但你和我一路去,显然是有意捣乱,我不奉陪。”奚太太道:“怎么是捣乱?我们不是夫妻吗?同桌吃饭,同床睡觉,怎么就不能同到重庆去?”奚敬平道:“那是我的自由。”他就只说了这句,不多交代,把身子扭过去,就向回家的路上走。奚太太看到,以为他真是回家,也就随他去了,因道:“大家看看,这也算是我不好吗?为什么不许我和他到重庆去?”朋友们听这口音,自知奚太太是要赶到城里去,查奚先生寓所的秘密,大家指东说西地劝了一阵,约莫是五分钟,他家的大孩子,匆匆地跑了来道:“爸爸由山沟里走了。”

听了这个报告,奚太太脸色勃然大变,将两脚一顿道:“这家伙太可恶了!”说完,像发了疯似的,提起两只脚就顺着山径小路,向乡场上拼命跑。石太太看了她这样子,顺手一把将她拉着,口里连说“不可不可”。但她这一下捞空了,只能觉得奚太太手臂的皮肤。她头也不回,径自走了。李南泉不免怔了一怔,因向着石氏夫妇问道:“这是怎么周事?”石正山笑道:“这个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敬平这次回家,还没有料到事情有很大的决裂。打算回来和太太敷衍敷衍就过去了。不想奚太太是要盘问个水落石出,一切敷衍不受。而且也把她所侦察得来的消息,完全证明了。但这样,究竟是没有证据把握在手里的。所以她就改用了软化政策,愿意和敬平到重庆去玩几天,把这事情忘了过去。其实所谓去玩几天,那是一种烟幕。她想出其不意地跑到奚先生办公室里去,找些书面上的证件。这个意思,奚先生是明白了,大概这一类的书面证件,他不曾藏收起来的也很多。所以……”石太太站在旁边,只冷眼看着丈夫说话,而且也微微瞪了他两眼。不料石先生说得高兴,根本就不曾理会。她实在忍无可忍了,这就沉下脸来,将头_偏道:“你很懂,以后你也照着人家样子学。”说着,一甩手扭身回家去了。小青还是站在一棵小树下,将嘴一撇。她偷眼看着太太走远了,因低声道:“这是大谈家庭教育的一种羞耻呀!”

石正山先生听了这话,只是微笑了一下。李南泉倒觉得这有点意外。无论小青姑娘是不是取得了石小姐的资格,她对于奚太太,应该是晚辈,当着主子的面,这样批评长辈,透着有点放肆。可是,石先生为什么并不见怪?就故意向她笑道:“大姑娘,你是跟着石先生、石太太,很受点教育了。你觉得今天的事,哪个不对?”石正山笑着摇摇头道:“你不要睬她,一个女孩子,人家闹这样的家务,她懂什么?”小青道:“我怎么会不懂呢?现在也不是帝国主义的时候,大家都可以自由,好就大家好,不好就拉倒吗?天天都向人家夸口,说是家庭教育好,会管先生,先生在她面前,也像很听教训,可是造了反,把家庭教育当了狗屁,让暗下看到造反的人,真是笑掉了牙齿。”石正山笑着“唉”了一声道:“一个女孩子家,学得这样哕哩哕唆干什么?回去回去。”小青站在路头上,拉着树枝,使劲向怀里一带,小树枝断了,大树枝回弹过去,呼咤一声,弹了好些树叶落下来。她将头一偏,嘴一撅道:“我偏不回去,睁开眼睛就作事,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还不如一条狗呢,狗守了夜,白天还可以在屋檐下睡一会子午觉。”李南泉看她这个说法,已经向主人直接加以讥讽了,而且还是当了主人朋友的面,这未免太给主人难堪。便故意从中挑剔一句,因向石正山笑道:“你家粗粗细细,全凭大姑娘一个人做,实在也是太累了。”石正山点点头笑道:“她倒是很能干。不过我太太,把她太惯坏了。唉!这也是家庭教育的耻辱呀。”说着,他望了小青姑娘,小青“扑哧”一笑。

被上司潜规则之后(1v1,H)  救世后我成了万人迷(穿越 修真)  空间之种田生活好悠闲  反派想要按时下班(穿越)  我只想安心修仙  一生一世,江南老  夏目新帐[综]  重生之私房菜  农女要翻身:夫君求红包  我给男配送糖吃(快穿)  穿越强国之末代公主  坠落之月  抱错少爷是战神(星际)  牛皮糖  池先生说他爱你  前妻的诱惑  傲娇学霸,温柔点  就是要撩你  与神同衾  强势攻防[篮球]  

热门小说推荐
重生之我全都要

重生之我全都要

职场沉浮二十载的顾辙,搞过科研,当过专利律师,进过国知局。他是人生赢家,但不完全是,只能算赢了一点点,还有不少遗憾。现在既然重生回2002年,这次他当然要不走弯路直奔成才大道。亲情友情事业声望,他全都要。一个横跨产学研三界的大佬,就此冉冉升起。如果您喜欢重生之我全都要,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神宵女帝

神宵女帝

为救人而死的高中女生被仙界大能救下,给了她一个伟大的任务,还送给她一件需要完善的法宝和一个总让她生气的器灵,穿越到一位憨厚老实的姑娘身上开始了她的冒险之旅。但是,她还有个小小的心愿,想找个对象来对付异世的孤独和弥补前世的遗憾,只是,人是找到了,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于是,带着最心爱的灵宠,讨厌的器灵,还有那又爱又恨的心上人,沐月影开始了她忙碌的又一生。如果您喜欢神宵女帝,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总裁欺人太深

总裁欺人太深

关于总裁欺人太深结婚三年,丈夫出轨,还带着小三登堂入室,家暴下药逼她签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她悲愤之下随手抓了个男人报复丈夫,一夜迷情,却不想自己睡的竟是C市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霍振廷!他用死缠烂打柔情蜜意将她已经死亡的冰冷的心重新捂得滚烫,可就在她准备牵他手时,他却留下重金转身与另一个女人订婚...

从海贼开始猎杀主角

从海贼开始猎杀主角

一个狠字贯穿全文。这是天命游戏,无限轮回只为活着!不管是命运之子还是天命反派,不管是轮回者还是穿越者,都得屎!本书又叫我就是天命轮回尽头我要成为神从海贼开始轮回推荐海贼之银狐如果您喜欢从海贼开始猎杀主角,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似屌丝垃圾的少年却用自己的神技征服了极品美女,却无意间救了美女总裁,我的一生都改变了!海棠书屋(haitangshuwucom)提供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我在完美掌天罚

我在完美掌天罚

完美世界三部曲同人,感兴趣的可以来看看穿越到完美世界小说中,雷冲成为雷帝的亲子。完美继承雷帝的天赋,还意外拥有了法力免疫的能力。从这一刻起,他化身裁决者,甚至掌控他人的命运,定他人生死。吾为裁决者,当掌控世间万灵生死,今日便赐尔死亡。如果您喜欢我在完美掌天罚,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每日热搜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