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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第1页)

第二十二回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晚香由外面进房去,李大娘也忙着切水果摆糖碟,一次二次只往里送。晚香拿着凤举的手,同坐在木床上,笑道:“今天晚上很凉快,你瞧,我都穿了两件衣服。现在你三位来了,我就热起来了,我要换衣服了。”说毕,在玻璃橱里拿了一件衣服,转到橱子后身去。一会儿,脱下那一件红短衣,换了一件月白绸长衫出来。朱逸士笑道:“你不该换衣服。”晚香道:“怎么不该换?”朱逸士道:“咱们大家在一处,闹得热热的,不好吗?这一换,就凉了好些个了。”晚香道:“咱们热要在心里,不要在身上。金老爷你说对不对?”朱逸士笑道:“你这句话,就该罚。我们不是约好了不许叫老爷吗,怎么又叫起老爷来了?”晚香笑道:“这是我错了,应该怎样罚呢?”刘蔚然道:“那你就问金大爷吧,要怎样罚就怎样罚。”晚香道:“对了……”刘蔚然道:“凤举兄,你听见没有?她愿意你罚她呢。”晚香道:“我还没说完,你就抢着说,我是这样说吗?我是说刘老爷吩咐我称大爷,那就对了。我们北方人,叫大爷,二爷,就最是客气,比南方人称度少还要好呢。”说话时,朱逸士看了一看手表,因对刘蔚然笑道:“进这屋子的时候,我是看了这表的。”刘蔚然道:“怎么样,过了法定时间了吗?”朱逸士道:“岂但过了法定时间,已经够双倍转弯的了。”凤举伸了一个懒腰,就站起身来。晚香看那情形,他们竟是要走的样子。连忙把衣架上三顶帽子抢了下来,拿在手上,对凤举笑道:“大爷,你就这样不赏面子吗?我知道屋子不好,人也不好,大爷来了这一回,第二回是不来的。可是今天这一次见面,是难得的事,我总得留你多坐一会儿,心里才过得去。”凤举笑道:“我不到这地方来,就算了,我一来了,那是要常来的。”这时李大娘和跟妈,都站在门外边,听见凤举有要走的消息,就一拥而进。李大娘也就跟着叫大爷,说道:“大爷,你既然要常来,怎么今天初次来,倒不能多坐一会儿?”凤举道:“这有个原因,一说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和这两位老爷约好了,凡是北班子,都进去丢一个盘子。你这儿是第一家,要是坐久了,别处还去不去呢?”李大娘笑道:“你瞧,这话说出来了,大爷一定是不再来的了。大爷来这一趟本来是随便的,这一晚晌,至少要到一二十家,知道哪一家的姑娘,能中大爷的意呢?”凤举笑道:“你家的姑娘,就中我的意。”晚香把嘴一撇道:“别冤我们了,既然大爷中意,为什么不肯多坐一会儿呢?”凤举道:“若是在这里多坐了,那就不能家家去了。”李大娘道:“家家到是找中意的姑娘,到一家也是找中意的姑娘,只要找到了就得了,何必家家到呢?就怕我们小姑娘,不中大爷的意,若是中了意,就不必费事再找去。就是要找,今天这个面子得给我们小姑娘,明天再去找也不迟。”

她说着话,可断住了房门口。凤举笑着对朱刘二人道:“这种样子,我们是走不掉了。”刘蔚然道:“我们是随主人翁之意。主人愿意多坐一会儿,就多坐一会儿。”晚香拉着凤举的手道:“坐下吧,坐下吧,别人都说不走了,你还好意思去吗?”凤举本也无所容心,就含笑坐下了。晚香见朱逸士的手绢放在桌上,就叫跟妈打了一盆凉水来,亲自在洗脸盆架上,用香胰子给他洗手绢。朱逸士笑道:“劳驾,可是我们得坐着等手绢干了再走,要到什么时候呢?”晚香走到朱逸士那边,抬起右手,露出胁下纽扣上掖的一条黄绸手绢,笑道:“你要不嫌脏,就先拿这一条去使一使。”朱逸士果然抽下手绢来,在鼻子尖上嗅了一嗅,笑道:“好香,谢谢你了。”刘蔚然一拍腿道:“我要走,我受不了这个气。”晚香对他一笑道:“你别忙呀!”刘蔚然笑道:“别忙?还有什么送我的吗?”晚香道:“自然有。”说时,她用手巾揩干了手,在衣服里面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条小小的水红绸手绢出来,笑着交给刘蔚然道:“这个怎么样?”刘蔚然道:“谢谢。我看你不出,真有些手段。”晚香道:“你瞧,我不送你的手绢,你要生气。送你手绢,你又要说我有什么手段。”朱逸士也笑着对凤举道:“凤举兄,今天算你碰着了,这孩子,八面玲珑,善窥人意,你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用得着这一朵解语之花。”晚香听他说话,虽不能懂,看他的面色,却是在凤举面前夸奖自己的意思,目不转睛地但看凤举的颜色。凤举笑道:“我是逢场作戏,不算什么。可是你两人,都受了人家的贿赂,我看你怎样的交卷?”朱逸士道:“你这话我明白了,自己不好出口,要我们和你撮合撮合呢。”刘蔚然道:“你这一句话,正猜到他心眼儿里去了。”因掉转头来问晚香道:“你知道我们说什么来着吗?”晚香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朱逸士和她丢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对金大爷替你说好话哩。你怎样不谢谢呢?”晚香连忙就点点头道:“谢谢。”又用四颗雪白的牙齿,嗑着瓜子,将瓜子嗑破了,用指头钳出瓜子仁来。嗑了一握瓜子仁,就分给他们三个人吃。

这样一来,不觉坐了一个钟头,宾主都极其欢喜。凤举在身上一摸,摸出两张拾元的钞票,放在桌上,把瓜子碟来压住。朱逸士看在眼里,和刘蔚然丢了一个眼色,刘蔚然微微一笑。凤举明知他二人说的是自己,他只当没有知道,依旧是坦然处之。晚香却眼睛一瞟,早看见盘子下压两张拾元钱的钞票,这个样子,并不是来一次的客人,不由心里喜欢出来。凤举和朱刘二人告辞要走,她也就不再行强留。朱刘二人已经走出房门,晚香却把凤举的衣服扯着,笑道:“你等一等,我有话说。”就在这个时候,晚香赶紧打开玻璃橱子,取了一样东西,放在凤举手里,笑道:“这是新得的,送你做一个纪念。”凤举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张晚香四寸半身相片,照得倒是很漂亮。于是把它向身上一揣,笑道:“这真是新得的吗?”晚香道:“可不是新得的?还没有拿回来几天呢。”凤举道:“印了几张?”晚香道:“两张。”凤举道:“只有两张,就送我一张吗?”晚香道:“你这话可问得奇怪,印两张就不能送人吗?”凤举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还是初次见面,似乎还谈不到送相片子。”正说到这里,朱逸士在院子里喊道:“你两人说的情话,有完没有?把咱们骗到院子里来罚站,你们在屋子里开心吗?”凤举答应道:“来了来了。”晚香两只手握着他两只手,身子微微地往后仰着,笑道:“你明天来不来?”凤举撒开手道:“外面的人,等着发急了,让我走吧。”一只手掀开帘子,那一只手还是被晚香拉住,极力地摇撼了几下,眼瞧着凤举笑道:“明天来,明天可要来。”凤举一迭连声地答应来,才摆脱开了,和朱刘二人,一路走出。朱逸士道:“凤举兄,你说一家只坐十分钟,头一家就坐了一个多钟头了。你还说是花丛常走的人,怎样便便宜宜地就被人家迷住了?”凤举道:“怎么被她迷住了?恐怕是查无实据吧?”朱逸士道:“怎样查无实据,你第一个盘子,就丢下二十块钱,实在有点过分,这还不能算是证据吗?”凤举道:“还亏你说呢?你看我们去了,人家是怎样招待?你两个人各得一条手绢,就怕要花人家两元以上的本钱了。难道照例的叫我丢两块钱就走吗?”朱逸士道:“固然,两块钱不能报人家的盛情,但是少则五块多则十块,也很好了。你为什么出手就是二十块?”刘蔚然笑道:“这一层姑且不说,你第一回就花了二十块钱,此例一开,以后是怎样的去法?”凤举道:“以后我不去就得了。”朱逸士道:“那是违心之论吧?”凤举道:“不要说话了,无意中,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家,这还得走回去。”

于是三人掉转身又走回来。这一家班子,人倒是轻松些,龟奴打着门帘子,引他们走进了一个屋子,进去一看,倒陈设的极是华丽。旁窗户边下,有一张沙发睡椅,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躺在那里打电话。见进来三人,也不理会,只用目光斜瞟了一瞟,自去打她的电话。三人坐定,龟奴照例问了一问有没有熟人?然后就在院子里大声吆唤着见客。不一会儿工夫,姑娘来了,龟奴打着帘子唱名,姑娘在门口略站一会儿过去。共过去四个人,都在二十上下,涂脂抹粉的没有一个看得上眼。末了,龟奴对沙发上打电话的那妇人说道:“屋里这个叫花红香。还有一个出条子去了,没有回来。”凤举和朱逸士说了两句英语,朱逸士道:“除非如此,不然,就要间一家了。”凤举便对龟奴道:“我们既坐在这屋子里,就是这屋子里的一位吧。”那花红香听了这话,倒出于意料以外,不料这三位西装革履的少年,竟有相怜之意,便含笑站起来,逐一问了贵姓。她走近前来,凤举仔细看她的脸色,已不免有些微微的皱纹,全靠浓厚的香粉,把它掩饰了。她倒很是见谅,进过茶烟以后,便移一张椅子,与三人对面坐下,不像旁的妓女挨挨挤挤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的纱绸长衫,倒也不是十分艳装。她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一位金老爷,我们好像在哪里会过一次?”凤举道:“会过一次吗?在什么地方?”花红香道:“今年灯节,你和何次长在第一舞台听戏,有这回事吗?”凤举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不错,是有这回事。原来在包厢里的就是你,我还以为是何次长的家眷呢。你真好记性。”花红香道:“不然我也不记得,是何次长说,这是金总理的大公子,我就记下来了。因为十年前,金总理和何次长常在一处,我是见过的。”凤举道:“这样说,你和何次长是老交情了?”花红香道:“大概认识在二十年上下了。”朱逸士笑道:“我有一句话,可问得唐突一点,既然如此,为什么倒不嫁何次长呢?”花红香叹了一口气道:“这话一言难尽,老实说一句,从前是我不愿意,如今是他不愿意了。”刘蔚然道:“那也不见得,他若是不愿意,何以还和你往来呢?”花红香道:“这也不过旧感情,也像是朋友一样往来,还能谈什么爱情吗?”刘蔚然笑道:“这倒是真话。但不知道和何次长这一样感情的人,还有几个?”花红香道:“那倒不少,我也就全靠这些老客维持。至于新上盘子的客人,老实说,几天不容易有一回。”凤举笑道:“何必这样客气?”花红香道:“我这实在是说真话,并不是客气。就是三位招呼我,这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心,你说对不对呢?”大家看见她说话,开门见山,很是率直,就索性和她谈起来。她倒也练达人情,洞明世事。后来朱逸士就问道:“既然有许多感触,何必还在外做生意呢?”花红香却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她就只说这几个字,也不往下再说。谈了一会儿,凤举本想走,但是人家也说明了,此来是好奇心重,坐了不久,越发可以证明那句话了。因此只得忍耐地坐下,朱刘二位也是顾虑到这一层,不肯马上说走。大家又坐了一会儿,恰好花红香有一批熟客来了,大家就趁此告辞。花红香很明白,没有说明天来,只说了一句,没有事请过来坐坐。

大家出得门来,朱逸士哈哈大笑道:“小的太小,顾了面子走不了。老的太老,顾了面子也是走不了。今天晚上,还只走了两家,就这样麻烦。若是走个十家八家,非到天亮不可了。”凤举道:“那也不要紧,反正是热天,走一夜到大天亮,只当是乘凉吧。”三人一路说笑,一走又是四五家。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胡同里各班子门口的电灯,渐渐熄灭。胡同里的汽车包车,虽依然挨着人家门口,接连地排着,可是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他们三人偶然走过一条短短的冷胡同,低头忽然看见地上一片雪白,显出三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一轮七分满的残月,斜挂在电线上。刘蔚然道:“这是阴历十八九了吧?月亮升得这样高,已是夜深了。”凤举道:“不是你说,我竟忘记了有月亮,怪不得地下有这片白色了。月亮到了胡同里少不得也要乌烟瘴气,竟也看不出来了。”朱逸士笑道:“由此说来,窑子竟是逛不得的了。”凤举道:“偶然来一两次,那不过是好玩,没有什么要紧。若是老向这里来,无昼无夜,无天无日,就会把人弄得昏天黑地了。”朱逸士笑道:“幸而凤举兄声明在先,偶然来一两回那也不要紧。不然,听老哥这几句话,我们这就大可马上回家了。”凤举笑道:“我们今天原是来玩的意思,并不是想在这里找个什么爱人。起念不能算淫,还不要紧。”朱逸士笑道:“反正说来说去,凤举兄都有理。走吧,我们还逛几家吧。”三人说着话,又走进一家。这个时候,夜深了,人已稀少许多,几个妓女,正待着乘凉站在院子里说闲话。凤举他们三人,还没有走上前,忽然人中间,有一声很清脆的声音,叫了一声朱老爷。说话时,走过来一个妓女,便握着朱逸士的手笑道:“今天朱老爷高兴,怎样有工夫到这里来坐坐?”凤举看那妓女,不上二十岁,倒有几分姿色,身体娇小,也不像北方人。便笑道:“原来是逸士兄的贵相知,好极了,好极了。”说着话,主客四位,一阵风似的,便进了屋子。凤举问起这姑娘的名字,叫王金铃,是一位有名的妓女,便笑道:“原来你就是金铃,久仰久仰。”王金铃笑道:“什么也不晓得,你别笑话。”她对金刘二位,都不认识,周旋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朱逸士的手,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笑道:“我是什么事得罪了朱老爷,怎么老不来?”朱逸士笑道:“你哪有什么事得罪了我?若是得罪了我,这样夜深,我还会来吗?”金铃道:“三位在哪位相好的那里来,闹到这时候?”朱逸士道:“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位金老爷今晚上要在胡同里查夜哩!”于是就把家家到的话,对金铃说了。金铃一看凤举的样子,料他就是一个阔人,现在听说他有此豪举,料他也不是等闲之辈,便笑道:“朱老爷到我这里来,原来是碰上的呢。金老爷在我这里坐坐,那不能算,应当还要招呼人呢。”朱逸士笑道:“怎么样?请她介绍一个,好吗?”凤举道:“这里坐坐就成了,何必还要另外找人?要找也成,就得找金铃这样子的人,我才招呼。”金铃笑道:“金老爷,你干吗占我们的便宜?”

凤举道:“这是崇拜你,怎样是占你的便宜?”金铃道:“哎哟!说这话,我就不敢当。招待不好,金老爷不要见怪就得了。”朱逸士笑道:“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我们逛了一晚,倒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给我们一点吃吃。”金铃遇到这种贵客,就怕不出花头,越闹出许多名堂来,她越好弄钱。听见朱逸士说要吃的,连忙说道:“有,吃面吗?”刘蔚然一笑道:“我们闹了这一夜,也闹得精神不济了,可以弄一点酒来喝喝。”金铃道:“这样天气热,有几家馆子是通宵不封火的,叫他带些酒来得了,这有什么不成呢?”说着,她走出房去,吩咐了一声,不到半个钟头,馆子里送了两提盒子酒菜来,一掀开盒子盖,倒是热气腾腾的。凤举道:“还是这样费事,都是炒菜吗?”金铃道:“我也是听见老爷们说,凉菜上怕飞上了什么虫子,吃了有碍卫生。所以都叫的是熟菜,馆子离这儿不远,我就让他们先得了几样先送来,回头再送。”凤举道:“这样想得周到,实在难得,朱老爷一定要给你做一回大大的面子,才说得过去。无论哪一样,我都算一个。”金铃笑道:“金老爷,谢谢你啦。”朱逸士道:“有许愿的,也有领谢的,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蔚然兄,我们喝吧。”金铃用嘴一撇,瞧着他轻轻地笑道:“你瞧!吃这样的飞醋!”刘蔚然拍着掌在一边叫好,这样一来,大家就闹起来了。这时,酒菜已在屋子中间的桌上摆下,开了风扇,三男一女,便开怀喝起来。好在这个时候,已到了两点多钟,胡同游人已少,班子里人声静寂,金铃可以专陪他们说笑。有些好事的姑娘,进来和金铃说话也来凑趣。金刘二人因话答话,各人又招呼了一个姑娘。凤举招呼的叫玉桃,刘蔚然招呼的叫花魁,也坐在各人身后,替二人劝酒。大家正喝得高兴,忽然遥遥地听见两声鸡叫。凤举道:“哎呀,很夜深了,我们应该散席了。”说着,站起身来,不觉身子晃了几晃,觉得脑筋有点昏沉沉的,两只手扶着桌子,撑住了身体,笑道:“我真不中用,有些醉了。”玉桃看见,却亲自拧了一把热手巾给凤举,上面多多地洒了些花露水。那香气一冲,凤举觉得人精神些,接上又吃了盘子里几片雪梨,便走到一边沙发椅上一躺,笑道:“闹得够瞧的了,明天下午,衙门还有两件要紧的公事得办,我们回去休息休息吧。”玉桃扯着凤举的手道:“快天亮了,索性天亮回去吧。”刘蔚然也是有些倦意,和凤举同意,也坐到一边去。朱逸士道:“这个时候,车子都没有得雇的呢,坐下吧。”凤举和刘蔚然丢了一个眼色,笑道:“我们趁着这时到中央公园去走走,新鲜新鲜,你以为如何?”刘蔚然道:“好,就是那么办。”两人各找了自己的帽子,拿在手上,各丢了一张十元的钞票在旁边一张桌上,算是开各人姑娘的盘子钱,掀帘子就走。朱逸士道:“要走都走呀,等等……”凤举和刘蔚然不等他把话说完,已走得远了。

走上大街来,胡同里剩了几辆人力车,不见再有什么人。凤举道:“不要坐车,我们先散散步吧。”二人一面谈着话,走上大街,只见一往直前空荡荡的。那一轮残月,虽只略略有些偏西,天色已经黑中透明,却有几颗大星,亮灿灿的,和月色相映。月色照着人,地上只有淡淡的影子。凤举道:“这样走,走到家去,天就大亮了。不上公园去吧,我要赶紧回家睡觉去了。”刘蔚然也很赞成,各人雇了一辆车,就回家去。凤举到家,敲了半晌大门,方才打开,进得家去,里面一重重门都是关着的。他一敲门,把听差老妈子全惊醒了。凤举回到自己院子里,见走廊下悬着一张吊床,吊床上面,又垂下一条纱帐,正好睡觉。自己一想,免得再敲这正屋门,惊动了自己夫人,不如先在这里睡一睡。等老妈子开了门,再进去。于是将帽放在藤几上,皮鞋也没有脱,就躺在吊床上。不料他一夜冶游,辛苦已极,只一躺下,眼睛就闭上,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请假的蒋妈,这时还没有回来。到了七点多钟,一个做粗事的李妈,打开厅门,只见吊床上睡着一个人,倒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原来是大爷回来了。自己先且不敢惊动,等佩芳醒了,便去告诉她。这一告诉不要紧,可惹出大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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