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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泉水出山残文留旧迹衣衫刺目烈火灭余痕当时陈二姐要报告清秋的病状,偏是金太太不醒,自己正在这里着急。不料跟翠姨的胡妈,慌里慌张,一脚踏进屋子里。见陈二姐一人坐在这里,就缩了转去。缩了转去之后,停了一停,她又回转身来。陈二姐看她那种踌躇不定的样子,料着有事,便迎上前拉着她的手,站到一边问道:“你有什么事吗?”胡妈低着声音道:“怎么办?我们三姨太走了。”陈二姐听了这话,心里倒扑腾跳了一下,顿了一顿,问道:“什么时候走的?”胡妈道:“今天一早,她就起来了,说是到医院看病去。又恐怕自己身体支持不住,要玉儿一路去。我心里就奇怪得很,她就是昨晚上说了两声身上不舒服,也并没有别的什么病样,为什么情形那样重大呢?刚才我接到玉儿的电话,说是由车站偷着打来的,姨太太已经买了火车票,带着她要上天津了。她说不愿跟姨太太到上海去,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让我告诉太太,把她们拦回来。可是我来说了,我又怕太太说是我勾通一气的,那我更受不了。”陈二姐倒好像关心她的什么事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便道:“这事非同小可,怎能不告诉太太?我去把太太叫醒来吧。”于是走到床面前,从容叫了两声,两声没有叫醒,只得放大着声音,喊将起来了。金太太一个翻身坐将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陈二姐顿了一顿,才道:“三姨太一早就带着玉儿出门去了。”金太太冷笑道:“一早就走了,由她去吧。现在她无法无天的时代,谁还干涉得了她出门吗?”陈二姐知道金太太依然误会了意思,便道:“三姨太不是出去买东西,也不是做客,是搭了火车,到天津去了。”金太太一面下床踏着鞋,一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陈二姐道:“胡妈进来说的。”胡妈在房门外,已经听到金太太下床说话,便进来把事情又告诉了一遍。金太太冷笑了两声,又坐到沙发椅子上去,半晌做声不得。忽然站立起来,就向翠姨屋子里走。陈二姐和胡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也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及至赶到翠姨屋子里,金太太首先就将不曾锁的橱子屉桌先翻了一翻,里面虽还有东西,都是陈旧破烂的。一回头对陈二姐道:“有我做主,你把锁的箱子,打开一只来我看看。”
陈二姐向前,两手只将箱子一托,把箱子托得老高,因道:“用不着开了,箱子轻得很,大概是空的。”金太太于是将所有的箱子,都提了一提,都是随手而起,毫不吃力。掉转脸就对胡妈道:“你是故意装傻呢?还是今早上才知道?”胡妈道:“我难道还瞒着太太,和姨太太勾通一气吗?”金太太道:“你难道是个死人?天天跟着她在一块儿,她把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搬个干干净净,你怎么会丝毫不知道?”胡妈道:“太太,你想呀,她自己搬她自己的东西,明的也好,暗的也好,旁人怎样会去疑心她有什么作用呢?哪个能猜到她会逃走呢?”金太太沉吟了一会子,便道:“你是阿囡找来的人,阿囡又是五小姐由苏州带来的人,照说,我是不应该疑惑你。但是你要知道,你跟着她有这样久,对着大家说话,我不能保你这个险,你应当这两天好好待着,让大家去查个水落石出。果然查得你没事了,你才可以出这个大门。”胡妈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似一阵,鼻子一耸,竟掉下泪来。这眼泪一流,就保持不了原来的状况,哽咽着道:“我在宅里这样久,不料落这样一个坏的名声。”陈二姐道:“胡姐,你怎么着?太太说得清清楚楚的话,你会听不清楚?太太正为的是相信你,才要你等水落石出。若是疑惑你,现在就不能这样对你了。”金太太满肚皮都是心事,这时可就管不着胡妈受屈不受屈,即刻叫陈二姐把凤举兄弟找来,只有燕西不在家,三个大兄弟,一会儿工夫就来了。金太太将翠姨的事一说,大家都默然无声。这因为金太太对于这个家庭,早存着一个不可救药的念头,可是又要维持这个面子,不愿人家说闲话。因此事实和心思老冲突着,已惹下她一身的毛病。现在再要和她说这些事,那是加增她的痛苦,恐怕真会病倒的。金太太坐在一张沙发上,将一手托了头,也闷着一句话不说。还是佩芳来了,金太太一拍腿道:“你们从前都说这个人不错,跟着一处混,现在看看她做了些什么事?死鬼做一辈子的大事,就是这件事办得二十四分糊涂。”说着,又一顿脚。佩芳倒不料为了这事,反来受金太太当大众一顿教训。到了这图穷匕见的时候,当然不能去为翠姨辩论,便笑道:“谁又知道谁将来是好人,谁将来是坏人呢?这又合了那两句古话,叫做‘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了。从前她总是一个……”佩芳说到这“一个”二字,知道这下面一个字,是不能说出来的,顿了一顿,然后才道:“无论如何,同住一家的人,总有一个来往,并不是怎样待她特别好呀。”金太太道:“这些话不用去分辩了。现在我们大家要商量一下子,对这件事,我们要执个什么态度?”凤举道:“哪有什么法子?当然是取放任主义,随她去了。”
金太太道:“她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就让她这样便便宜宜地远走高飞,去逍遥自在吗?”如此一说,凤举就不敢多嘴了。鹏振道:“我们先把箱子打开来,检查一遍再说。也许在箱子里检出一点把柄,我们更有制服她的法子。她走了自然是走了,谁还将她拉了来不成?不过让她尝尝厉害罢了。”说着,找了一把剪子和钉锤子,在箱子上乱打乱敲,先敲开了一只白皮箱。一看里面,哪有什么?只有两卷破旧的棉絮和几张报纸。接连打开了几只箱子,里面都只有一两件破衣服,并无什么把柄可找。他们开箱子时,金太太很自在的,向着箱子里闲望着,一直开到第五个箱子的时候,金太太一摇手道:“算了吧,闹个什么劲儿?她既然是早早预备走的,还会在箱子里留着把柄吗?”凤举道:“这话倒也是真。若是有计划逃走的人,事前事后,都会关照的,何至于还有大批的证据,落到旁人手上去呢?”金太太坐着呆了一呆,突然站起来道:“我总不服,她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要查查。”于是将屋子里的橱子柜子,格扇抽屉,全都翻着看了一看。凡是信札账单以及零碎的纸张,都拿起来检查一番。但是无论怎么样检查,绝无什么形迹可寻。其间有两封是上海寄来的挂号信,但是只有一个信封,信囊里的信纸,都没有了。金太太点点头道:“哼,真有本领。但是我真找不着你一点毛病吗?”说着话,依然将一堆字纸继续清理着。在这样清理的中间,居然检出还有一封带着信纸的信。金太太连忙抽出来一看,字体写得非常恶劣,显然不是一个通人写的字。那信上写道:
翠姐大人台鉴:寄来快信收到。知姊逃出龙潭虎穴在急,妹不甚喜欢之至。阿要先租好房子,请你先写信来关照好了。钻戒勿要北方卖脱,留着在身边好了。万一嫌搁多了不能生利,等到至申再卖亦好。此地珠宝在好脱手,你自己唔不真心人,说把婢女带来,再好不过。从前寄来的……
只有这一张,以后的残缺了。但是翠姨和上海方面通信,预约逃走,并且要带钱和人去,都有很实在的证据了。冷笑一声道:“好贱货!这一下子偷拐我家的不少。”凤举看到母亲那种情形,也不知道这信上说的是些什么,望了母亲,却不敢说要看。金太太道:“你们拿去看吧!你父亲在日,我就常对他说,他是到过欧美的人,应该用一夫一妻的制度,不能讨姨太太,讨一个也就够了,何必再讨第二个?他倒说得好,欧美的人,何尝不讨姨太太?不过是外室罢了。有钱的人,讨三个四个外室的也很多呀。与其讨外室,就不如名正言顺地娶姨太太。你看,他倒有这一篇大道理。他就不明白金钱买来的爱情,势力夺来的爱情,总是靠不住的。如今怎么样呢?”金太太说着说着,马上就掉下两行眼泪来了。
凤举道:“她走了就走了吧,也犯不上去和她赔眼泪。”金太太道:“我难道还舍不得她吗?我只恨你们在太平无事的时候,全不听我的话,如今有了毛病,百孔千疮,所有以前留下的病菌,趁着病人一倒,一齐冒出来作祸了,这样的病症,恐怕是挽救不好的了。我想,你们还是趁着手上有几个钱,各自早奔前程吧,不要再在这枯树下面乘凉了。大风暴雨来了,抗是抗不住,找躲的地方又来不及,闹得不好,那是会同归于尽的。”金太太越说越伤心,将手里的信一扔,坐到沙发椅子上,背转身去,眼泪如泉地流将下来。这时,大家都受了教训,都不便上前去劝解,只是怔怔地望着。凤举一弯腰,搭讪着将信捡起来看了一看。这个时候,翠姨逃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家的人,都跑来看这边情形。大家不明白这后半截的事,见金太太倒在沙发上垂泪,没一个不惊异的。翠姨跑了,金太太会哭她,这简直是颠倒的事情呀。金太太擦着眼泪,也想起来了,我这样重看,他们不会发生误会?便道:“到了今日,把我以前所说非分家不可的话,可以证明了吧?事事让人家称心如意,人家还要逃跑,若是我一点不放松,恐怕到了今日,连我这条老命都保不住了。”说到这里,嗓子提了一提道:“凤举,你给我把她屋子里这些东西,仔细给我检查检查,再有什么把柄,一齐给我看。我不能放过她!我要打电报到上海去,托人在上海处治她一下子。”说着,板了脸,一拍衣服走了。
金太太一走,满屋子里的人,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大家异口同声说,知道翠姨免不了一走的。凤举检查东西,正检查得不耐烦,一跺脚道:“你们都是刘伯温的后天八卦,既然知道她势在必走的,为什么早不报告一声?现在人走出八百里外去了,都来放这马后炮。”佩芳道:“你又发什么大爷脾气?事先没有人说过吗?我就说过。我说翠姨不像二姨太,你们应当给她安顿安顿。可是你说不会有这种事呢。我知道,你有心病,你是自己跑过了一位姨奶奶的了,所以不愿谈这种事。”凤举鼻子一哼道:“你骂我虽骂得痛快,也有点拟于不伦吧?”佩芳哪服这口气,正想驳复一句,慧厂在旁边笑道:“唉!既往不咎,过去的事,你还说它什么?”佩芳道:“他若不发这一顿大爷脾气,我也犯不着说,可是他忘了前事,我要不提一提,他倒以为别人都不如他呢?”凤举这时把威风完全减下了,只是去清理着文件,却不敢再说什么。这一开始清理,少不得破账本字条儿,都拿出来清理了一阵。翠姨虽然把可做把柄的文件,完全收去了,但她只限于正式的字据,至于别的文字内,偶然有一两点存下了病根,她自己也不会去注意。可是这事经有心的人,细细一检查,毛病就完全出来了。凤举看到一样,就捡起来一样,然后做一大卷包起来了。在这屋子里来看热闹的人,这时都走了,只有佩芳一人在这里。凤举笑道:“刚才许多人在这里,你就那样给我大钉子碰,让我多难为情!你要知道,我就是发大爷脾气,我也不是对你说的,你为什么充那个英雄,出来打倒我呢?”佩芳道:“都是家里的人,我就给你碰一个钉子,也没有多大关系,况且我说的,也是实话。”凤举道:“我以为不应该这样,最好是我的事,你可以给我遮掩。你的事,我也可以给你遮掩。”佩芳道:“我没有什么事,要你给我遮掩。除非……其实我没有什么事,要你给我遮掩。”凤举笑道:“只要你说这句话,那就得了。”说着,将那一大包文件拿起,向胁下一夹,向外便走。佩芳道:“别忙,我问你,这包里究竟是些什么?而且,我还得要问问你,难道我还有什么事,要你遮掩的不成?”凤举微笑道:“也许有,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佩芳原是跟着在他身后,一路说着话的,这时可就一把将凤举的衣襟扯住道:“你说你说!我有什么事要你给我遮掩?难道翠姨逃走,是我出的主意吗?”
凤举站着,转过了身来,就对她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是咄咄逼人。我说也许有,并不是指着一定就有,你着什么急?譬如说,你问我害病不害病?我只能说也许有那一天,可不敢说绝对的没有。因为我说了也许害病,你就要问我害的什么病?哪一天害病?请问,我怎样答复得出来呢?”佩芳站着望了他微笑道:“你所说的意思,原来就是这样的吗?”凤举道:“当然原来的意思就是这样。”佩芳站着沉吟了一会子道:“我怕你有什么新发现呢?然而你真有什么新发现,我也自有正当的理由来驳倒你。”凤举笑道:“这就很好了。你既自恃有正当理由来驳倒我,管我有什么新发现没有?好在……”他本说着话又向前走,佩芳却扯住他的衣襟道:“你忙什么?把话说清楚了走也不迟。你说有新发现,究竟发现了什么?”凤举又站住了,回转身来向她笑道:“我这样一句开玩笑的话,你为什么这样充分的注意?”说着,眼睛望了她,一双手却把食指按着拇指,弹得啪啪作响,放出一种很调皮的样子来。佩芳正待用话来问他时,慧厂却迎面地走来了。佩芳看到了慧厂来了,不得不将凤举松手,就退了一步。慧厂笑道:“还是先前那段公案没了吗?我看你们还在交涉似的呢。”佩芳笑道:“不相干,我们的麻烦,反正捣一辈子也是捣不了。”
凤举趁着她在和慧厂说话,一个不留神,就先走了。走到金太太屋子里,金太太一见有许多文件,便道:“你不要胡闹,哪里就有这么些个把柄?”凤举道:“自然没有这些,不过里头,总有些彼此有着关联的文字在内。让我就在这屋子里清理清理。可是要你老人家下一道命令,无论是谁,不能参与我清理文件的这一件事。”金太太道:“那是自然,若要让好几个人弄,七手八脚,会弄得茫无头绪的。”凤举有了母亲这句话,很高兴地就将文件摊放在桌上,一件一件从头翻阅着。也翻阅了不过四件稿子,佩芳就来了。一见凤举坐在方桌子一面,左手边叠着一大堆东西,却把一件放在怀里,把几件放在右手下。佩芳在桌子边一张方凳子上坐下来,半扭着身体道:“这又够累的了,我帮着你一点吧。”说时,伸手便把那些稿件捧到自己这一边来,金太太道:“你随他一个人弄去吧,也不急在顷刻工夫。若是两个人,他没有头绪,依然还是要清理第二道的。”佩芳若在自己屋里,简直不让凤举清理,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金太太当面,金太太说是推凤举一个人去清理,这可不能不遵从的。凤举得了胜利,心中自是欢喜。但是他脸上,却丝毫也不表示出来。只当是金太太的命令,是要责重他一个人办,所以他更是平心静气地将稿件清理起来,连头也不抬。佩芳虽然想对他做个什么颜色,也没有法子让他去看到。凤举好像是不知道佩芳有什么不高兴似的,看完了面前的,随手就把佩芳面前的稿子拿过去。佩芳虽不知道是有心如此,或者是无心如此,然而却恨着他不和自己有个商量,突然起身,就走开了。金太太道:“佩芳有什么话要和你说吗?我看她坐在这里,很有些焦躁的样子,不耐烦的样子走了。”凤举笑道:“没事,刚才在翠姨屋子里,又拌了两句嘴,没有得着结论,我就跑开了。她是嫌辩论还没有辩论得痛快呢。”金太太道:“你们快要自撑门户了,怎么还是这样争吵不歇?夫妻是家庭的元素,若是夫妻二人不能合作,家庭幸福根本上就发生问题了。”凤举笑道:“她不愿和我合作,我也没有法子。就我个人论,我是很迁就她的了。”凤举口里说着话,眼睛依然还看着文件。这里一本小账簿上,清清楚楚地列着一行,大明银号翠记项下定期存款,过户佩芳大少奶奶,计洋两千元整。上面的日子,不过是相距两个礼拜。凤举看看,随手一捏,捏了一个纸团,随手向痰盂子做个一扔之势,纸团依然捏在手心。因到衣袋里取烟卷匣子,这纸团落在衣袋里,就不再向外面拿了。金太太哪会想到这字纸团一扔,含有一大关键在内?所以只在一边发她的闷气,却不曾说什么。凤举接连扔几次纸团,金太太道:“不相干的,一齐归到一边就是了,这样的扔法,把我的痰盂,扔得乱七八糟。”凤举站起来,两手一举,伸了一个懒腰,微笑道:“这一篇总账,你不必去管了,你若详详细细地知道,你会生气的。”
金太太道:“你这是笑话了。我不要知道,我何必要你费这大事,把这些东西清理出来?”这时,伸了手,向凤举点了点头。凤举因母亲伸着手,不能不拿过去,只好把清理出来了的稿件,送到金太太手里。金太太看到第一张稿纸,就是绸缎庄索款的一纸账单,共有一千二百多块钱。掀开这一张,下面的一张,又是洋货店里的账单,共有五百多块钱。金太太道:“所有外面的账,上年年底下不都是结清楚了的吗?怎么又会钻出许多账目来?”凤举道:“这自然是今年的新账。”金太太道:“这个贱人,简直把钱当水用了。在你父亲未死以前,不过两个月,怎么会在衣饰上面,用了许多钱?这个账付了没有付呢?”凤举道:“当然是付了。做买卖的人,他一看形势不对就会要钱的,若不然,又何必开这种清单?”金太太道:“这样子看来,这贱人的钱,真是不少,这样子狂用,我都看不出她一点为难的痕迹。这账上能不能查出她有多少钱?”凤举道:“这可没法子查,若是照情形推测起来,大概有十万上下吧?”金太太道:“胡说,你怎么知道她手下有这么些个钱?”凤举道:“我自然有根据推演下来的,怎么能够胡说?存款账目是没有了,我在几笔利息的存款上面,已经查出了有几笔很大的收入,就是用长年七厘计算,我看那数目,都超过八万。此外利息所没有表出来的,自然很多,说她有十万上下,自然不能说是过分了。”说着,他就在账簿子里寻出几款账目,指给金太太看。果然上面有写着收利息半年两千元,有写着利息半年八百元的,其余,还有几笔零星小数目,都不在百元以下。金太太将这些稿件,向桌上一拍道:“不是你父亲死了,我还要骂他一句糊涂。对这种女人,拿许多钱给她用做什么?钱越多,她越是心猿意马。同是姨太太,为什么二姨太常常闹着恐慌,有时还要在我这里借钱?”凤举道:“她没有机会和父亲要钱,八妹又是常常和她要钱花,所以她就恐慌了。”
金太太并不理会凤举的话,侧身坐在沙发上,只管呆想。她忽然站起身来,向外就走。凤举见母亲负气走了出去,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解决的样子,不敢呆坐,也就放下稿件,跟着后面走出来。只见金太太并不回顾,一直就向翠姨屋里走。到了翠姨屋子里,胡妈正在收拾刚才翻乱的东西。金太太向大椅子上一坐,对她道:“你把这箱子里的东西,不管是衣服是鞋袜,一齐给我清理出来,归到一个箱子里。”胡妈道:“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检它做什么呢?”金太太道:“你就不必管了。我叫你怎么样子办,你就怎么样子办。”胡妈对于此案,已经是个嫌疑犯了,还敢多说什么话?因之也不再说什么,把各箱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向一个箱子里搬去。这时,凤举跟着来了,站在一边,只看着纳闷,却不做声。陈二姐也是见金太太生气,不知有什么缘故,随后跟着,站在房门口。金太太回头看到,就对她道:“你去给我找几壶煤油来。”陈二姐道:“要煤油做什么?”金太太皱眉道:“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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