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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直把门合上,走到储物柜前,他没有记错的话,储物柜内有备用的枕头。
果然找出两只。他拿了出来,重新回到卧室,看着高洁的睡姿研究了下位置,才爬到床上,小心握着她的肩膀,将一只枕头放到她的肚子和胸侧,另一只塞到她膝盖下面。看着她的身体被本能驱动着,自然地靠了上去。她的肚子贴合到了枕上,腰部随之缓缓地放松下来。
迷迷茫茫之间,高洁好像又回到八岁以前。
台北的冬季总是下着雨,她趴在窗台上,看着雨水击打到玻璃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她在玻璃上哈出一口气,画了一块凤梨酥。
对了,她小时候就很会画画。她给凤梨酥画了笑眼,在凤梨酥的笑眼里看到了父亲撑着伞,走到了窗下。她看不到父亲的脸。
那时候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呢?她看不清楚。只看见伞往上一抬,父亲提起了手里拎的凤梨酥,在雨帘中晃了晃。
她还是没有看到父亲的脸,但她一定是欢呼了,想要跑出门迎接。可是腰肢轻轻一扭,身体沉重得难以转园有人应该是握住了她的肩头,把她的身体调整了下位置,她的身体湖公下来,腹部和膝盖有了倚靠,她靠了上去,继续睡过去。
于直还跪在高洁身前,望着她的肚子,他很想伸手摸一摸。高洁的手似有感应,放到了肚子上,护崽的小母猫一样,将她的孩子保护起来。
于直苦笑一下,下了床,走出卧室。
赵阿姨跟过来,于直问:“今天晩饭准备了什么?她最近胃口怎么样?”
赵阿姨汇报道:“今晩蒸了条鱼,炒了蔬菜。她每一顿吃得很少,食量小,不过一天能保证吃满五顿,营养是够的。最近经常会抽筋,我给她补了些钙和维生素d”
于直点点头:“你去忙吧。”他走到落地窗前,回过头来,整个屋子和他们住在一起时很不一样了,他刚才一进门就发现了。
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呢?
于直往回走了几步。
在玄关进来往右转的第_间十二平方米的房间外的白墙,已经变成了一堵照片墙。那上面是高洁曾经藏得极好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照片。他在那里看到了高洁的母亲,更年轻时候的,抱着丁点大的高洁,也许三岁,也许四岁。那时候的她,还能笑得没心没肺。后来的照片背景变成于直热悉的一些城市,高洁也大点了,和现在的模样很像,乖顺地靠在她的母亲身边,露出浅浅的微笑,整个人收得很紧。高洁和她母亲的最后一张合影,看上去是在病床上。她的母亲和她笑得都有隐衷。十来张照片,高洁开怀大笑的只有两张。
然后,于直看到了那棵萝卜树,茂盛的树冠延伸到屋顶,他看到了树干最下方的几行字,他蹲下来细看,发现那些字写得太低了,但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力。他用手抚上去。
在不到一厘米高的树干旁:“在妈妈身边两个月,长得很棒,继续继续,,加油加油。”
在五六厘米高的树干旁:“三个月了,妈妈努力开心,球球努力生长。”
在二十厘米高的树干旁:“你很坚强,所以我也会很坚强,我们都要好好生活。”
在二十五厘米高的树干旁:“妈妈不小心给球球带来一个成长的障碍,但是球球带着妈妈跨过去了。谢谢球球,谢谢你还在!”
于直的手指划到“谢谢”两个字上停下来,停了很久。他就蹲在这个“谢谢”跟前,他在想,他之前到底干了些什么?想到眼睛发涩,把目光移到了树干另一边。
那儿也有十几张照片。有两张是他看到过的她的驻足自拍,在老石库门的牌坊下的,在霍山路大饼摊位前的,但她不止在这两个地方拍过照片。他还看到了她在常德公寓门口的、在他们曾逛马路时停留过的外滩的、在他带去看过话剧的话剧艺术中心所在的安福路林荫道边的、在他们去过的华山路深处的咖啡馆院子内的。她似乎是把他们去过的地方又去了一遍,他的心潮跟着照片的镜头怀念、起伏、感慨——她竟然又去了这些地方。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这些照片里的其中四张上。
那四张照片的前三张里,高洁应该就在家里,面对着镜头,努力地微笑着。在照片里,于直看到了他的孩子在她身体里成长的样子——新的生命在她身体中慢慢地发芽、勃发、长大。他盯住了最后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没有出现高洁的脸,只有她已经鼓起的肚子,肚子并不圆润,肚脐下的一处鼓了出来,有如生命的岛屿,正在茁壮,正在莲勃。于直怔怔地盯着看了好一阵,才明白原来他的孩子动起来是这样的。
于直抚摸着这张照片,想象着将手覆在高洁腹上的感受,想象着孩子在他的掌下起伏。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不应当是自己的父亲那样,也不应当是髙洁的父亲那样。他抽开了手,紧握成拳。
“那间房间就是婴儿房。”赵阿姨提醒于直。
于直看见了这堵墙尽头的那个房门。在他还是是此间的主人时,那间房间一直是闲置的。他推开了不曾了解过的房间的大门。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好像重新走入了亚马听孙深处的丛林,置身在树海之中,仿佛闻到了丛林里潮湿的空气,仿佛听到了来自丛林深处的虫鸣鸟叫。于直盘腿坐了下来,仰头是漫天星空,身边是藤蔓一样的摇篮和小床。他看着摇篮,看到了当年回游在阿贝特河上的驳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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