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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完简单的午餐不久,原本在芋头田拔杂草的女孩,踩着「喀喀喀」的木鞋来到正用耙子整地、为雨季来临事先翻松泥土的男子身边。
同样是不待开口询问,他自己的观察就先给出了答案。
不过这一次,他安抚着女孩说道:「没事,你跟着我来。」
儘管眼里充满疑虑,女孩还是听从男子的指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背后。
比上次动静还大,嘈杂的马蹄声与车轮摩擦在碎石上的噪音,由远至近地传进农庄。
每年差不多这个时期,那条几乎被芦苇草掩盖的驰道,就会久违地发挥原本的功能:事实上如果不是每年都出现这么一、两次──多则四、五次,紧邻着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暗黑山林的这个农庄,根本不需要任何联外道路。
不过今年似乎来的时间特别早:一般都会在梅雨季节过后,「她」才会大老远地跑来;毕竟时值梅雨季的当下,时不时早上还是好天,下午到隔天甚至连续三、四天都阴雨绵绵,不仅留宿在这个简陋的农庄里很不方便,若马车的车轮不小心因简陋的驰道而陷入泥泞中,估计得花上个大半天处理才行。
走到农庄门口,一辆由四匹黑毛骏马牵引的黑色马车,从天际线快速地往两人的所在地驶来。中午的阳光照在骏马身上的鞍具及马车车顶边缘、窗框、门框、车底边缘乃至覆盖在车轮上的金属护具,都闪耀着不晓得该说是奢华还是土豪气的纯金色──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绝对是显示财力最直观的装饰。
并且是「压倒性」的财力。
以海上贸易作为立国根基的大鉳綵圣教王国,靠着买贱卖贵、经商投资的巨贾比比皆是,而围绕在海运商人发展起来的餐饮、裁缝、冶铁锻造、木工建筑等等手工与轻工业,乃至娱乐及服务业也跟着累积大量的财富──以至有人揶揄道:「在王都的路上若掉落一块招牌,都能砸到十几个百万富翁」。
当然,儘管不少巨贾都被誉为「富可敌国」,但由于「联合舰队」的特殊制度,王室虽然不直接从海关关税徵税,却以作为所有商会大股东的入股分红方式汲取财富,因此理论上再富有的商人,都不可能比王室有钱;另一方面,圣殿大祭酒积极「鼓励」商人们捐献,以在航行的路途中获得眾神庇佑,因此圣庙也累积了不下于王室的财富──
若要真的「富可敌国」,除非赚钱的主要手段不是单纯仰赖海上运输、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更在意攥在手中的硬币,以及在具备这两者条件下,还享有另一种让谁也没预料到的特权。
黑色马车越来越接近农庄,也就能辨识掛在马车驾驶座旁边上的直式旗帜:那是用以辨别马车本身及车内的乘客所属商会或家族的标志,同样是方便在进出市镇、村落时省去核实身分的通行证。
黑色的旗帜上印着亮白色的图案:一个象徵眼睛的横式椭圆形,被一条有如刀刃的直线贯穿。图案底下是让整个王国居民都感到不安的格言:「识者不见,见者无识」。
在即将驶近农庄门口时,车伕控制着韁绳,让四匹马的步伐都缓了下来,其后牵引的马车车门稳稳地正对着农庄的出入口:这驾驶技巧算是神乎其技了。
王国的畜马场几乎都供应王室与军队,除了少部分贵族跟富豪外,民间很难买到马;能备妥四匹毛色几乎一致的黑马,就足显其尊贵;当然,谁要敢打听这四匹马是怎么凑齐的,就是「见者无识」了。
黑马、黑车,连车伕一样穿地一身黑,头戴着黑色的毛製圆簷帽,仅在肩领处披了一块纯白领巾。他控制马匹停好马车之后,就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席上,双眼直视前方,宛如假人一般。
对开式的车门在马车停妥后,先开啟了前门;一名同样穿着一身黑的女子微微撩起自己的裙摆,从门边的阶梯走了下来:她戴着后簷微微翘起的黑色平顶礼帽,礼帽的前簷覆盖着一面几乎遮到鼻头的黑纱,使任何人都看不清戴帽者的上半脸。与车伕类似,她全身的衣装除了黑色以外,只用到了对比强烈的白色:黑色连身裙装的外面,在胸前至裙底都罩着洁白的围裙,并在腰后将固定用的布条绑成不起眼的蝴蝶结。
无论是车伕,还是这名女子,他们的装束都是十几年前流行于王都的僕役制服;这身打扮非但不会让一般人认为他们是受人使唤的僕役而瞧不起他们,反倒还因为这身衣服象徵着隶属于豪门贵族,而让普通民眾对他们敬畏三分。
至于那顶纱面帽,则是另一个故事了。
侍女模样的女子下车后,打开了后车门,高抬起双手引领车内的乘客:戴着绣有繁复蕾丝花纹的黑手套先伸了出来,然后从车内跨出一双露出黑色丝袜的黑色高跟鞋,接着一袭同样是黑色的连身裙,但下摆到腰际的裙子上方另外罩了薄纱,大概是为了有意无意地遮住裙襬的蕾丝花纹上装饰着一粒粒小珍珠:低调奢华。上半身从领口到胸线、腰身,袖口,都装饰上了华而不实的蕾丝,蓝色水晶点缀在胸前两道车缝线上;儘管现在的时尚主流是让女性露出锁骨的大宽领,但她的礼服仍保持传统的高领,并在领口的蝴蝶结中间大气地别上一块八边形的红宝石。
侍女牵引下,车内人总算探出头来,同样戴着遮住上半边脸薄纱的黑帽,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帽顶边缘插着三根对强烈对比的白色蓬松羽毛:应该是由国外进口的,因为鉳綵本地没有这种羽毛的鸟类。
侍女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对方套着黑纱手套的左手,让对方慢慢地走下阶梯,直到稳稳地踩到地面上。
──对于失去一隻手的人来说,这个举动真的不容易。
那身极为奢华的礼服在右肩处特别缝上如玫瑰花般层层叠叠的蕾丝装饰,不知道是因为了解到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失去整隻右手的肩部,所以乾脆在此处绣上最为华丽的装饰,一副「如果想看的话就让你们看个够」的心态。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哥哥』。」
在下车后,女子隔着面纱,用仅存的左手拉起裙襬,浅浅屈膝行礼,与华丽的衣着给人带来压迫感所產生极大对比的,是她相对娇小的身高与体态,其身高甚至不及男子的胸膛,使她全身的打扮与其说是贵妇,看起来更像是精雕细琢的人偶。
「喔?」
在跟阿纳伊打完招呼后,女子立刻注意到微微躲在阿纳伊身后的女孩。
她缓步走向前去,对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面纱底下露出一抹微笑:
「拉马斯(你好)。」
女孩双瞳放大,退了半步;阿纳伊虽然有些吃惊,但立刻就判断出对方不是「今天」才知道那女孩的存在,于是稍微挖苦了一句:
「……你辨识人的能力还是分毫未减啊,」
女子保持着笑靨,摘下了头上的纱面帽:
岁月彷彿完全在她身上冻结一般;九年过去了,她依然保持着如十三岁少女般稚嫩的五官与体态,发型也像是刻意不曾改变似地,维持与睫毛平行一刀切的瀏海──不过身后的长发则不再保持在肩线附近,而是配合着身分地位留长到了腰际,以表示随时有侍女帮忙梳理头发。
除了背后的长发,也还有一处改变──那是怎样都无法维持原貌的地方;女子的右半边脸庞覆盖着眼罩。即使已经用了非常华丽的黑色绸缎与蕾丝,让它与一般海盗脸上常见的粗糙眼罩无法相提并论,但依然改变不了女子失去右眼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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