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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寓归宋之后,被宋国封为了牛千卫上将军,是以如此相称,这位上将军打躬作揖地道:“张大人,请再宽限些时日,一俟朝廷发了下个月的俸禄,一定……一定马上偿还。”
“下个月?”张大人怪叫一声:“这一拖又拖过去一个月了?你瞧瞧,你瞧瞧,没钱?没钱摆什么谱啊,雇来这么多的下人,他还当他是皇上呐?不是我张洎欺人太甚,我的手头可也拮据的很,别的你甭跟我说,还钱、马上还钱,要不然,我把你们告上开封府。”
李唐太子听了双泪长流,哀声乞求道:“张大人,请您再宽限些时日,若是告上开封府,家父颜面何存啊?”
“颜面?”张洎冷笑:“他的颜面早就荡然无存了,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他还好面子呢?”
杨浩听他自称,这才想起他的名字。原来这人本是唐国的中书舍人,清辉殿大学士,博学多才,精通精典,素被李煜倚重,视他如友重过为臣,唐国诏书多由此人草拟。
唐国重臣被押至宋国后,赵匡胤曾在殿上责问他为李煜草拟诏书,痛骂自己的罪过,张洎见对唐廷忠心耿耿的徐铉,赵官家都爱其才华骨气,委以高官,便揣摩出了赵匡胤的性情,知道此人喜欢宁折不弯、忠心耿耿的臣子,于是毫无惧色,昂然答对:“两国交兵,恶语相向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拿到的证据不过这么一点,臣写过的檄文诏书还多着呢,犬吠为其主,臣无可辩驳,陛下要杀就杀。”
赵匡胤本有杀他之意,一见此人铁骨铮铮,气节凛然,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赞道:“张洎有胆,不可加罪,似此等人,若能事朕,今后当不改其忠。”于是封他为太子允中。
杨浩见他向旧主索债如此嘴脸,心中深为不耻,这时就听门内一个女子声音凄凄唤道:“仲寓,你进来一下。”
李仲寓如见救星,忙乞求道:“大人请放手,母亲在……在唤我。”
张洎犹豫了一下,冷哼一声道:“去吧,今日若不还钱,我是不会走的。”
“小周后?”杨浩抬头向门头望去,只见门后一角罗衫,却不见她的人。李仲寓进去片刻,捧着一个黄澄澄的盆子走了出来,讪讪地道:“张大人,如今府上实在没有现钱,这……这是家父日常洗漱时用的脸盆……”
张洎勃然大怒:“什么?你拿一个铜盆儿打了我,你当我张洎是叫化子么?”
李仲寓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铜的,这是……金的……”
“金的?”张洎转嗔为喜,一把抢过来试了试份量,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没有凑上去再舔一舔它的味道,他收起脸盆,乜了李仲寓一眼道:“令尊借了我五百贯钱,这个脸盆儿,就当是本金了,利息么,等你们下个月发了俸禄,本官再来取。”
杨浩一听勃然大怒,立即叫道:“小羽,扶我下去。”
张洎认得他,因为方才在朝堂上见过,散了朝会之后,张洎就跑到李煜府上讨债来了,行色匆匆,居然比杨浩跑得还快。
一见杨浩一手拄着杖,一手被人搀着,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张洎吓了一跳,惊讶道:“啊,杨大人,你这是……这是……”
“我是你大爷!”杨浩一把抢过他手中金脸盆,“砰”地一声砸在他的头上,把官帽都砸掉了,张洎眼前金星乱冒,不禁又惊又怒,喝道:“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本官……本官要向官家告你!”
杨浩抢起脸盆,“砰”地一下拍在了他的脸上,金质偏软,这一脸盆拍下去,脸盆上登时现出一个面具形状,张洎哇呀一声仰面便倒,鼻血长流地道:“你疯了不成?本官哪里得罪了你?”
杨浩提起拐仗就打,连打连骂:“不给你挂点彩,官家面前怎么告我?你这个不仁不义、讹诈旧主的东西,枉披一张人皮。打你?打你算什么,你不晓得老子在东京城号称官场愣头青么?打得就是你这只反咬旧主的狗!”
张洎狼狈不堪地爬起来,顺手拾起自己折了帽翅的官帽,一溜烟儿地逃开了去,大叫道:“疯子,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小周后听到门外动静,悄悄探出头来,见到杨浩粗野蛮横地叫骂殴打张洎,本来她是最为厌憎这种粗俗不堪的野蛮人,这时不知怎地,却有一种不同的感受:“是啊,他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汉子,而自己的夫君却是字字珠玑的文曲下凡,可是那又怎样呢?锦绣文章、风花雪月,换不来家人的安全和尊严,让人欺辱一至于斯,昔日帝王落得这般下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周后越想越是心酸,不禁黯然泪下,她不想被下人看到,急忙以袖掩面,急急奔了进去。
杨浩打跑了张洎,整理了一下帽子,抻了抻自己的腰带,扮出一副斯文人模样,一瘸一拐地到了李仲寓身边,笑吟吟地道:“上将军请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小羽,你们几个,把人轰散了,看什么热闹!”
四下百姓被驱散一空,李仲寓也认出了他,当初在唐国时,这个嘴脸最惹人憎厌的家伙,此刻看在眼中真是可亲的很,李仲寓不禁含泪道:“多谢大人仗义援手,仲寓感激莫名。”
杨浩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对了,侯爷怎么会欠了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钱?赴汴京之前,本官不是护送你们从宫中拣选的财物足足有七八十车么?难道都被人扣下了不成?”
李仲寓垂头丧气地道:“这个……倒没有,承蒙大人护送,曹彬将军一路照应,倒是没人敢打我们财物的主意。只是……那财物中许多都是文房四宝、书画典籍,是家父的心爱之物。而且,家父的开销太大,朝廷赐下的这幢宅院,家父重新装饰了一番,又雇请了大批的奴仆,每日的饮宴、日常的开销,再加上……”
他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再加上交结朝中权贵馈赠的礼物,那些财物,如今已所剩无几了。就算加上仲寓与家父每个月的俸禄,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只得……只得向旧人借钱,谁知他不但索要高利,而且……而且便连几日也不肯拖延……”
李仲寓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杨浩听的两眼发直:“这李煜……真真是个极品败家子儿……,不过话说回来,这倒也怪不得他,他自幼生于皇室,从来没有自己揣过一文钱,花过一文钱,心中哪有钱的概念,只是苦了他这一大家子,陪着他这落难帝王受罪。”
李仲寓又羞又臊,低头说道:“承蒙大人解围,本应相请大人入府待茶,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不便相请,慢待了大人,还请恕罪。”
“哦,这没什么”,杨浩醒过神来,微微一笑:“杨某在唐国时,承蒙令尊礼遇,故交一场,杨某岂忍坐视贵府如此处境?这样吧,杨某自有产业,手头倒还宽绰,上将军回府之后不妨与令尊说说,如果令尊允许,上将军可以来寻我,杨某愿无偿借款与上将军,暂应急难。”
李仲寓又惊又喜,连连称谢不止。杨浩哈哈一笑,摆手辞过,登上了自己的车子。
车子启动,穆羽不解地道:“大人,七八十辆车子的财物,常人花上一百辈子也花不完,李煜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败光了,这样的人物,谁养得起他,大人何必过问他们家的事?”
杨浩微微一笑道:“本官自有目的,无需多问。”
穆羽愤愤不平,就像杨浩正花着他的钱似的,刚要再开口,旁边一个贴身侍卫拐了他一下,向他挤眉弄眼地递眼色,穆羽心头一动:“啊呀,莫非我家大人……打起了人家的主意?”穆羽赶紧闭嘴,不敢再搭腔了。
杨浩坐在车中,暗自思忖:“这夯货被我一顿好打,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去向官家告状,就怕他自觉如此压迫旧主令人齿寒,不敢去向官家告发,如果他真去了,那倒好了,官家现在对旧臣多施安抚之策,我当街暴打唐国旧臣,官家若是头痛无比,说不定就会顺水推舟,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最重要的是……,李仲寓……故唐之太子,这个人若是结交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呢?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如今我既然要自起炉灶,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功业,就再不能浑浑噩噩度日了,有些闲棋,先行布下,紧要时候,未尝不能收奇兵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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